张衍端坐在龙椅上,一片默然,心湖之中,雷声轰鸣。
片刻后,他扭头看向闻砚,眼中有些希冀与期盼。
这位相伴多年的同道好友,或许……是舍不得自己散道天下的吧?
“书生?”张衍微微起身,试探着喊了一声。
闻砚与这位同道好友对视着,只看见好友眼中那说不清道不明的光亮。
他他分不清好友眼中的光亮是雷光还是泪光,但他瞬间明白了好友之所想。
闻砚眼眶微红,眼中一片晶莹,同样喊了一声:“道士。”
张衍站起身来,向前走了几步,站在大殿的台阶上,俯瞰着闻砚。
闻砚犹豫片刻,向后微退一步,双膝跪地,一撩官袍大袖,双手伏地,额头重重叩地,对张衍这位玄黄帝第一次行君臣跪拜大礼。
双方是挚友,更是同道中人,道不同却相为谋,所以这位皇帝与这位宰相一直以好友相交,从不在意君臣之间的繁文礼节。
可是,今天闻砚却对张衍行君臣大礼,臣坦然行礼,君却不安然受礼。
张衍看着跪在地上的闻砚,不由呆住了,愣愣问道:“书生,你……”
闻砚没有抬头,或者说他根本不敢抬头与张衍对视。
他的声音与身子都在一起颤抖着,像是疾风中摇摆不定的枯草。
闻砚耗尽全身心气,艰难开口道:“圣上。”
张衍知道,这位好友只有在谈政事国事天下事时,才会称呼自己为圣上。
“天下苍生苦矣,还请圣上怜悯。”闻砚言罢,长跪不起。
一句话,十六字,却如飞剑般洞穿了张衍心中仅存的念想。
他身体摇摇晃晃的,好像就要支撑不住了,身后莫莲用拂尘抵在他肩上,这才让他勉强站稳。
他惨然笑道:“可怜夜半虚前席,不问苍生问鬼神?”
“闻砚,你还在怪我吗?”
闻砚依旧跪在地上,头也不抬,只是说道:“臣,万万不敢。”
张衍走向闻砚,摇头苦笑道:“我知道,你还在责怪朕不该北伐。”
“臣,万万不敢。”
张衍走到闻砚身前,一屁股坐了下来,伸手将他头上的玉簪拔下,随手丢在地上,又将自己头上的帝皇冠冕扔在地上,对闻砚说道:“书生,别跪了,坐起来。”
闻砚微微抬头,直起身子,跪坐在张衍面前,轻轻笑道:“你身穿龙袍,头戴高冠的样子,不如你那一身黄袍道士打扮。”
张衍也笑了:“我也觉得,你年轻时一袭青衫,倒也算风流倜傥,如今一袭官袍,倒显得是个腐儒了。”
闻砚轻抚斑白的鬓角,摇头说道:“我们早就不是当初那个道士与书生了。”
“你的眼睛,还和当初我见你第一面时一样清亮。”张衍看着闻砚的眼睛,低头喃喃自语:“我早就知道的,你闻砚忠臣的从来不是我这个皇帝,也不是大玄这个王朝。”
“圣上,你眼中的是雷光,还是泪光?”闻砚也看着张衍的眼睛,轻声说道,“臣以天下为君,臣以苍生为主。”
这个清白书院的书生,曾在一本《太平策论》上看到过一句话: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
这句话虽然被后世学子指责言大其空,可那份读书人心中的愿景与气魄,却是极大,冠绝古今。
闻砚曾在书院后山独守一夜,而后刻下这句话的石碑,一夜过后,一朝开悟,跻身天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