剪辑室的空气是凝滞的。
《边缘线》的最后一个镜头定格在屏幕上,陈舒的脸,一半在光里,一半在阴影里。没有配乐,只有电流微弱的嗡鸣。
“完成了。”方远的声音打破了沉默。他不像个制片人,更像个外科医生,刚刚完成了一台持续了几个月的大手术,语气里没有喜悦,只有尘埃落定的疲惫。
这几个月,他像一台精密到恐怖的机器,将周漾天马行空的写作和整个混乱的团队,强行拧成了一股绳,高效,精准,不带一丝感情。
老刘和小张他们,从最初的惊惧,到后来的麻木,再到现在的绝对服从。他们看着方远,就像看着一个披着人皮的幽灵。
“蓝浪独立电影节那边,已经来了正式邀请函。”方远划开手机屏幕,将邮件投射到墙上,“映单元,黄金时段。”
工作室里响起一阵压抑的欢呼。老刘的眼圈红了,他用力拍着周漾的肩膀,一句话也说不出来。绝望的谷底和希望的顶峰,离得太近,会让人缺氧。
周漾看着那封邮件,蓝色的电影节ogo像一枚勋章。他们做到了。在曹昆的铁壁合围之下,他们居然真的把这部电影做了出来,还拿到了最好的亮相机会。
“我去联系马丁,敲定宣传物料的细节。”方远说完,拿着手机走到了走廊尽头。
周漾靠在椅背上,第一次感觉到了放松。他甚至有心情去想,苏晚会怎么评价这部电影。她会喜欢吗?
五分钟后,方远回来了。
他走路的姿态没有任何变化,但周漾感觉到,空气里的温度骤降了十度。
“怎么了?”周漾问。
方远没有回答,而是径直走到周漾面前,把手机递给他。屏幕上是一封刚刚收到的邮件,还是来自蓝浪电影节的官方邮箱。
“尊敬的《边缘线》制片团队,”周漾一字一句地读出来,“非常遗憾地通知您,由于排片计划的‘重大调整’,贵片的展映资格,将暂时搁置,进入‘重新评估’流程。对此造成的不便,我们深表歉意……”
邮件很短,每一个字都像淬了冰的钢针。
“‘重新评估’?”老刘凑过来,声音变了调,“这他妈是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我们出局了。”小张的脸色惨白,喃喃自语。
刚刚还在沸腾的血液,瞬间冻结。工作室里死一样地寂静,只有硬盘散热风扇还在徒劳地转动。
周漾的大脑一片空白。他想起了方远就位时那短暂的狂喜,想起了苏晚那句“现在成了我们的堡垒”。
堡垒?
一炮弹,甚至连炮弹的影子都没看见,堡垒就从内部塌了。
“曹昆。”方远吐出两个字,像在陈述一个物理定律,“他直接找到了电影节主席,罗伯特·汉森。马丁只是个传话的。”
“他凭什么!”小张激动地站起来,“电影节不是号称独立、公正吗?他们怎么能……”
“凭他旗下的行公司,是蓝浪电影节在北美最大的合作方。”方远打断他,语气冰冷得不带一丝波澜,“凭他能决定这个电影节百分之三十的预算,以及主席罗伯特能不能安稳地干到退休。你说凭什么?”
每一个字,都像一块石头,砸在每个人的心上。
“我早就说过……”老刘的声音沙哑,充满了宿命般的无力感,“我们斗不过他的。我们就不该有那种幻想。从一开始,这就是个笑话。”
他看着周漾,眼神里是混杂着怜悯和责备的复杂情绪。“周漾,我们输了。这次是真的输了。别再折腾了,把带子收起来,我们……回家吧。”
回家。
这个词像一记重锤,砸在周漾的胸口。
就在这时,周漾的私人手机响了。他拿起来,是一个陌生的本地号码。
他按了接听。
“是周漾导演吗?”电话那头是一个男人的声音,彬彬有礼,但透着一股焦灼,“我是马丁,蓝浪电影节的联络人。”
“有事吗?”周漾的声音很平静,平静得像一片冰湖。
“我……我以我个人的名义,为官方那封邮件向您道歉。那不是我的本意,是主席先生的决定。”马丁的语很快,“我只是想告诉您,事情还有转机。董事会内部有不同意见,我们正在……争取。”
“争取?”周漾重复着这个词,像在咀嚼一粒沙子。
“是的,但希望不大。罗伯特主席的态度很坚决。”马丁顿了顿,压低了声音,“周导,曹先生的势力……比您想象的要大。我建议您,或许可以考虑一下其他的电影节。”
这句“建议”,无异于宣判了死刑。
周漾没说话,直接挂了电话。
“他说什么?”老刘急切地问。
“他建议我们换个地方。”周漾把手机扔回桌上。
工作室里的空气彻底凝固了。最后的侥幸,也被掐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