剪辑室里没有开灯。
唯一的亮光来自屏幕,最后的职员表无声地滚动,像一行行白色的墓碑。顾沉靠在椅子里,一动不动。他身边的女人,方枚,也一样。空气凝固了,混合着设备散热的微弱嗡鸣和陈腐的咖啡味。
《时间匠人》。
四个字在黑暗中浮现,然后熄灭。
屏幕全黑,只剩下一个倒影。两个疲惫的轮廓,被困在黑色的镜子里。
“结束了。”方枚说,她的嗓音因为长时间的沉默而有些沙哑。
“不。”顾沉回答,“开始了。”
桌上的手机突然震动起来,尖锐的蜂鸣划破了死寂。方枚的身体绷紧了。来电显示是一个没有名字的号码,但他们都认得。
顾沉接通,开了免提。
“顾导。”电话那头的男人声音压得很低,带着一种职业性的谨慎,“龙标的事,卡住了。”
方枚闭上了眼睛。
“理由。”顾沉的语气没有一丝波澜,仿佛在问今天的天气。
“‘技术原因’。”男人在那头干笑了一声,“你懂的。送审材料被打回来了,说有‘导向性问题’,需要‘内部重审’。这个流程,走一遍,最快半年。也可能,永远走不完。”
“是曹昆。”方枚说,不是疑问,是陈述。
电话那头沉默了片刻,算是默认。“他给上面打了招呼。没人敢碰。顾导,你这部片子,上不了院线了。任何一条院线。”
顾沉没说话。
“听我一句劝,”男人继续说,“别硬扛。曹老板的意思,他可以买断。价格……不会太难看。至少能让你们回本。你把片子给他,他来‘运作’,年底贺岁档,挂他的公司出品。你还是导演,但……”
“但我得跪下。”顾沉替他说完了。
男人又是一阵尴尬的沉默。“顾导,这不是拍电影,这是生意。也是人情世故。”
“知道了。”顾沉挂断了电话。
房间里重新陷入黑暗和安静。这一次,比刚才更沉,更冷。
“他甚至不屑于亲自出面。”方枚的声音在抖,是愤怒,也是无力,“他用一个电话,就抹掉了我们三年。”
她站起来,在狭小的空间里来回走动,像一头被困在笼子里的野兽。“卖给他?他会把这部电影剪成什么?一个贴着他标签的怪物!他会把你的名字放在他的下面,告诉所有人,你顾沉,最后还是向他低头了!”
“我们没钱了,顾沉。”她停下来,面对他。“宣费一分都还没花,就已经被判了死刑。公司账上还剩多少?够我们撑到下个月吗?那些跟着我们熬了三年的兄弟,你拿什么给他们工资?”
“流媒体呢?”她像是抓住最后一根稻草,“卖给平台吧。企鹅,奇异果,随便哪家。我们至少能拿回一部分钱,不至于血本无归。”
“然后呢?”顾沉终于开口,“让它淹没在每个月几百部新上线的内容里?在一个周末被人快进着看完,打个三分,然后遗忘?”
“那也比现在这样强!现在它就是一块废铁!”
“它不是废铁。”顾沉站起来,走到巨大的调色台前。他按了几个键,屏幕亮起,停在影片的某一帧上。那是一个复杂的星盘,背景是深邃的宇宙。
“你还想怎么样?”方枚的语气里充满了绝望,“去跟他打官司?我们耗不起。去找媒体?他能让所有媒体集体失声。顾沉,别天真了,这不是你那个理想主义的电影世界,这是现实!”
“所以,我们换个玩法。”
顾沉转身,看着她。“曹昆想看的,是我们跪下求饶,或者愤怒地撞墙。我们偏不。”
“你什么意思?”
“他封锁了主干道,我们就走小路。他控制了天空,我们就钻地道。”顾沉走到一旁的文件柜,从里面抽出一张城市地图,铺在桌上。“他以为战争是在影院的排片表上打响的。他错了。战争从现在开始,在每一个观众的手机屏幕上,在每一个影迷的论坛里。”
方枚看着他,像在看一个陌生人。“你要……网盘见?”
“那是投降。”顾沉摇头,“那是承认我们是见不得光的东西。不。我们要放映,公开地放映。但不是为所有人。”
他用红笔在地图上圈出了几个点。
“城西的‘光影迷宫’,老板是我的学长,他欠我个人情。城南的‘胶片坟场’,他们只放艺术片,从不看商业片的脸色。还有北边大学城里的那个‘周末影院’,学生们自己办的,他们只信自己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