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京?”郁夫人脸上的笑容凝了一下,关切之情溢于言表,“这兵荒马乱的,又出京?可是要紧的差遣?路上千万小心啊!”
她絮絮地叮嘱着。
顾辞微微颔,对上郁夫人关切的目光:“夫人放心,并非刀兵之事,料无性命之忧。”
郁夫人这才松了口气,拍着心口道:“那就好,那就好!你一个人在外,凡事都要当心些。家里我们这儿,总惦记着你呢。”
她顿了顿,看着顾辞,忍不住又加了一句,声音放得更柔,“顾大人,你虽不姓郁,可我们心里,早把你当成一家人了。”
“一家人”三个字,像一颗投入深潭的石子,在顾辞平静的心底,激荡起一圈圈涟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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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垂在身侧的手指蜷缩了一下,抬眼看向郁夫人,那深邃的眼眸深处,翻涌着郁夫人无法解读的复杂情绪。
沉默了片刻,才缓缓开口:
“夫人言重了。顾辞不敢当。四小姐她待我极好,曾有大恩于我。这份恩情,顾辞此生,无以为报。”
他说到“大恩”二字时,语气里透出的那股苦涩,几乎要满溢出来。
那绝不仅仅是指寻常的照拂或是恩惠。
郁夫人只当是女儿心善,不知何时顺手帮了这位顾大人一把,并未深究其中可能蕴含的前尘往事。
她笑着摆摆手:“澜儿那丫头是心善,平日里对府里的小猫小狗都心疼得紧,更别说人了。顾大人不必总记挂在心上,都是应当的。”
顾辞没有再多言,只是再次躬身行礼,告辞离去。
郁晖陪着母亲站在廊下,看着顾辞的背影消失在影壁之后,低声对母亲道:“娘,您看顾辞此人如何?沉稳可靠,能力出众,品性也是一等一的。”
郁夫人望着空荡荡的门口,叹了口气,眼中满是惋惜:“是个顶顶好的孩子。可惜澜儿她……”
后面的话她没有说下去,只是想起女儿近来刻意的回避,以及端王府那位世子爷的虎视眈眈,心里便沉甸甸的。
撮合的心思更强烈了,可现实的阻碍也像山一样横亘着。
顾辞独自一人走着。郁夫人那句“当成一家人”的温暖,和郁澜那刻意躲避的疏冷,在他心头反复碰撞。
眼前渐渐模糊,另一个时空的画面,汹涌地将他淹没。
那是上辈子的事了。
他身陷囹圄,满身血污被丢在阴暗潮湿的角落里等死。
意识模糊之际,他听到一阵环佩叮当的轻响,鼻尖嗅到一丝清雅的兰香。
他费力地抬起沉重的眼皮,视线里映入一张美得惊心动魄的脸。
她穿着世子妃才能穿的繁复宫装,珠翠环绕,华贵逼人。
她蹲在他面前,漂亮的眉头微微蹙着,全然不顾他身上的血污会弄脏她价值千金的裙裾。
她小心翼翼地用一方雪白柔软的丝帕,蘸着清水,一点点擦拭他脸上凝固的血块,动作轻柔得像对待易碎的珍宝。
“疼吗?”她轻声问,声音像山涧的清泉,带着关切。
见他只是怔怔地看着她,她又笑了笑,那笑容明媚得能驱散所有的阴霾,“别怕,会好起来的。”
她并不知道他是谁,也不知道他为何会落得如此境地,她只是遵从本心的善,对一个濒死的陌生人伸出了援手。
那一刻,她是照进他无边黑暗里的唯一的光。
后来,他亲眼看着她穿上那身大红的嫁衣。
那是端王世子裴戬明媒正娶的世子妃。
十里红妆,轰动全城。她走出郁府大门,凤冠霞帔,珠帘轻晃,盖头下的容颜在喜服的映衬下,美得惊世骇俗,令天地失色。
街道两旁围观的百姓,包括隐在人群中的他,都被那惊心动魄的美震撼得忘记了呼吸。
再后来……便是漫天的白幡,刺耳的唢呐声。
他站在送葬队伍的外围,看着那口沉重的黑漆棺椁被抬出端王府。
送葬的人很多,大多是受过她恩惠的平民百姓,低低的啜泣声连成一片海。
他以为自己已经做好了准备,以为自己早已接受了她的离去。
可当他终于有机会,看到棺中静静躺着的她时,一股前所未有的痛苦,如同最凶猛的洪水,瞬间将他吞没!
她躺在那里,穿着素净的寿衣,乌黑的长梳理得一丝不苟,面容安详平静,甚至比生前更添了几分圣洁。
仿佛只是睡着了,下一刻就会睁开那双清澈的眼睛,带着笑意问:“顾辞,你怎么在这里?”
不是听闻噩耗时的锥心,也不是想象她死状的煎熬。
是亲眼所见!
这具躯壳里,那个会笑、会关心他疼不疼、会用明媚照亮他黑暗的灵魂,真的永远消失了!
巨大的痛苦让他瞬间窒息,眼前黑,几乎站立不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