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澜今日穿的是一件海棠红撒金缠枝莲纹的窄袖褙子,领口镶着一圈细密的珍珠边,衬得脖颈愈修长白皙。
就在那珍珠领缘的掩映下,靠近左肩的位置,别着一朵小小的簪花。
那花样式极简,不过素银托底,托着几片薄如蝉翼的点翠花瓣,花心嵌着一粒米粒大小的珍珠。
做工是极精致的,但在郁澜这一身华服映衬下,显得格外素净,甚至有些不起眼。
若非此刻车厢内光线昏暗,那点翠在幽微中反射出一点冷幽幽的光泽,郁潇几乎要错过了。
“四姐姐……”郁潇的声音带着点犹豫,细弱蚊蝇,在车轮辘辘声中几乎听不清,“你衣领上别着的这朵花,真好看。是新得的么?”
郁澜原本微阖的眼睫倏地抬起。
昏暗的光线里,她那双杏眼看向郁潇,随即,目光顺着郁潇的视线,落在了自己领口那点蓝绿光泽上。
她抬起手,指尖随意地拂过那冰凉的花瓣和珍珠花心,动作轻佻得像拂去一粒尘埃。
唇角勾起一抹漫不经心的笑:
“哦,这个啊,瞧着样式别致,清清爽爽的,前几日瞧见了,随手就买了。不值几个钱,戴着玩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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郁潇看着她脸上那浑不在意的笑容,心头莫名地紧了一下。
她记得清清楚楚,那朵花,分明是在马球赛结束后,众人各自散去登车时,她眼角的余光瞥见端王世子裴戬身边那个长随,极其迅地往四姐姐手里塞了个什么小物件。
当时她只以为是手帕之类,如今想来……
郁澜已经重新靠回了车壁,微微侧过头,目光投向窗外飞倒退的街景。
那朵素银点翠的小花在她领口随着马车颠簸轻轻颤动,像一只沉默的蝶儿。
她心里清楚得很,这花是谁的手笔。
裴戬这人,心思深得像海,行事也惯常这般,总喜欢在无人处落下一点痕迹。
可惜,她郁澜不是没见过世面的小丫头。
一朵做工尚可、却也只是银镶点翠的簪花?京城里但凡有点名气的银楼,花上几十两银子就能买到比这更精巧的。
这种花钱就能买到的东西,在她眼里,实在算不得什么稀罕心意,更不足以在她心湖里投下多大的涟漪。
她甚至觉得有点好笑。
裴世子这手段,未免也太稀松平常了些。
比起他那日在马球场上拒收簪花时的滴水不漏,这私下里的小动作,倒显出几分小家子气了。
……
几日后,护国公府那间临湖的敞亮书房里。
窗明几净,博古架上错落有致地摆放着古籍和几件雅致的文玩。
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墨香和窗外飘来带着水汽的草木清气。
一张宽大的紫檀木书案前,郁澜和许琳懿相对而坐。
郁澜面前摊开着一本蓝布封皮的习册,上面密密麻麻写满了数艺题目和演算草稿。
她今日穿了身月白色绣缠枝玉兰的衫裙,髻也梳得简单,只簪了一支素银簪子,显得格外清爽利落,像是真来专心求学的。
许琳懿则是一身家常的雨过天青色细棉布襦裙,头松松挽了个纂儿,只用一根通体无瑕的白玉簪固定。
她坐姿端正,背脊挺直,即便是在自己家中,那份刻在骨子里的仪态也丝毫不减。
“琳懿姐姐,”郁澜将习册往许琳懿那边推了推,指着其中一道画了红圈的题目,脸上带着虚心,“这道‘均输粟米’的题,我算了几遍,总觉得差那么一点,不是这里多算了,就是那里漏了……”
许琳懿接过册子,目光沉静地扫过题目和郁澜的演算过程。
她看得很快,手指在草稿上点了几处关键,声音平稳:“思路是对的,但这里,你忽略了粟米在转运途中会有损耗的惯例。按《九章》所载,百里损耗一升,此处需先扣除损耗,再均分……”
讲解得条理清晰,深入浅出,郁澜听得连连点头,眼中露出豁然开朗的光彩。
“琳懿姐姐,你讲得真透彻!”郁澜由衷赞叹,随即又带点撒娇似的抱怨,“跟你一比,我这脑子就跟榆木疙瘩似的,转得慢极了。”
许琳懿闻言,放下手中的册子,端起旁边温着的白瓷茶盏,浅浅抿了一口。
她脸上没什么得意之色,反而带着一种认真:“澜妹妹过誉了。我于数艺一道,不过是比你多花了些笨功夫,算不得精通,更称不上顶尖。教你,只怕也是误人子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