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让阮凝玉想起很久以前,在闺阁里她正是凭着这一本本印着他名字的诗书打发着漫长的时光。
那时的她逐字逐句地啃读,为他笔下的山河壮阔而心折,为他诗中的壮志而轻叹,从未想过有朝一日,竟能这样近距离地看着这些文字最初的样子。
更忘了当初她对他的第一次交集,便是来自他的文字。
那时的他,于她而言不过是诗卷上一个遥不可及的名字,他那时候是京城里人人称羡的第一公子,与大学士对策时的惊才绝艳,曲江流饮时的诗压群芳,让她与他本是两个世界的人。
直到,她来到京城,变成了他府里身份低微的表妹之一。
阮凝玉不禁看得入了神。
她已经忘记,上一回看他的诗书是什么时候的事了,也很久没这么沉下心来看了。
身后跟过来的丫鬟见状,便道:“表姑娘有所不知,这处宅子原是大公子刚启蒙那会儿便置下的。”
“那时大老爷遭逢外放,远赴南京任职,无奈之下,只得将大公子托付给老太爷与老太太照管。”
“大公子五岁时,但凡课业稍有懈怠,或是文章读不好,读不懂,老太爷便会罚他来这里静思。门一关,便是三五日的光景,非得把书给吃透了,老太爷点头应了,嬷嬷们才敢来接他回府。”
“听嬷嬷说,那时候大公子年纪尚幼,便是大公子在里头把门板拍得砰砰响,嗓子都快喊哑了,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求着要回家,也没人敢开门。”
“那会儿谁不知道大公子金贵?可老太爷最是严厉,下人们不敢求情,连老太太拄着拐杖亲自过来,最后也只是叹着气回去了。听说有回大公子哭到后半夜,哭声渐歇,第二天一早,倒是听见窗里传出念书声了。想来是哭累了,反倒静下心来读那些晦涩难懂的文章了。”
阮凝玉怔住了。
她回头,望着院子里那扇斑驳的门,像是能透过门板望见当年情景。
“也就是老太爷这份铁打的心肠,才把大公子这身学问打磨得这般扎实。后来大公子七岁时,硬生生凭着真才实学闯出神童的名号来。”
“后来大公子虽已长大成人,可每逢心绪不宁时,总会回这处宅子小住几日。这里的物件,都是他打小用惯了的,奴婢是新来的,而其他的几位老仆人,都是跟了大公子十几年的,跟大公子都有了感情。”
阮凝玉却是捏紧了手里的书册,她不敢相信自己亲耳听到的话。
那时谢凌不过是个五六岁的孩童,母亲早逝,父亲又遭外放,谢老太爷竟能这般狠心,将他独个儿关在这偏僻冷清的宅院里,只留几个仆人照拂?
听着丫鬟接下来的话,阮凝玉这才了解到,谢凌那时个头刚够着书房的案几,每日天不亮就得被仆人从床上叫起来,一睁眼便是老太爷亲手圈定的经书,墨汁成冰的冬日里,也得一笔一划临摹完十张帖子才能上桌吃饭。
便是阮凝玉疏离着谢凌,可听到这样的前尘旧事,她也没忍住气得颤了身体。
她又在发现了博古架上,那里竟摆着些带着稚气的童书,甚至还有涉及男女情爱的小说,应该便是十岁前谢凌所看的。甚至一些书上,书皮上还能看到一些孩童胡乱画的两个小人。
阮凝玉翻动着,书页间依稀能瞥见几处孩童留下的稚嫩笔迹。
可如今,这些书早已纸页泛黄,不知是在哪一日,那个男孩悄悄收起了童年该有的好奇,连带着七情六欲一同封藏,任凭这些曾被珍视的物件在角落里蒙尘生灰,再无人问津。
谢凌再也没有碰过。
而其他的书上,多多少少还有留下谢凌在不同年龄段所留下的注解。
可以说,谢凌的童年几乎都在这间沉闷的书房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