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sp;&esp;她再次俯首,额头贴在蓝色如意纹羊毛地毯上。
&esp;&esp;“或许公主不太清楚,我们这些陪嫁人口中,有不少是三藩旧人。”
&esp;&esp;“像我与云起,便是从前平南王尚之信麾下旧臣出身,朝廷平定三藩后,我等没入官中,入内务府为奴。”
&esp;&esp;静了半晌。
&esp;&esp;曾秋华心里直打鼓,公主会如何看待他们,觉得他们晦气?不配伺候?还是斥责他们曾为乱臣贼子?
&esp;&esp;只是,也许还有一点点希望。她会看重他们的经验,愿意用他们。
&esp;&esp;虽然这个希望比较渺茫。
&esp;&esp;她倒算了,郑云起那般的心计才华,若真埋没了实在可惜。
&esp;&esp;许久之后,暮雪终于开了口。
&esp;&esp;她喃喃道,第一句话是:“好家伙,我相当于把你们从岭南带到了漠北。”
&esp;&esp;第二句话是:“这些年,你们该有多不容易啊。”
&esp;&esp;曾秋华一瞬间被泪水迷了眼。
&esp;&esp;追随作话有拜年小剧场~
&esp;&esp;这是一段怎样的波折呢?
&esp;&esp;曾秋华捡要紧处向公主禀报。二十岁以前,她在岭南小有名气。曾父是平南王府中的首席大夫,她是长女,自幼假充男儿教养,熏陶之下,可为姐妹姨母诊疗。嫁到一户有功名的人家,也算得上荣华富贵。
&esp;&esp;然而战事一起,境遇从此完全不同。平南王败,他们这些属臣受牵连全成了罪臣。首恶者斩,包括她的父亲。其余妻儿子女没入官中为婢,一路为朝廷官兵押送着,送到京中。
&esp;&esp;“我先前的丈夫在战争中死去了,因此我进京时是寡妇身份,论理,该配人。一般是旗人家倘若有未娶妻或想纳妾者上报统领,从我们这些寡妇未婚女中配人过去。”
&esp;&esp;曾秋华眉眼低垂:“只是因缘巧合,我与张大夫相识,他原先在太医院做事,有些贵人承过他的情,于是求人硬要我要去。只是也因此失了前程。后来您的陪嫁户选人,就将我俩一同派来。”
&esp;&esp;“至于云起,”曾秋华道,“她长于谋略,当时王爷发动兵变囚禁老王爷夺权,她亦在场。只是因是女子身份,外人待她不过以为是一小妾。当然也正是因为此,清算时得以保全性命。”
&esp;&esp;这样漫长而波折的故事,当真说起来,原来也不过是一盏灯烧半只蜡烛的功夫。
&esp;&esp;自宫里带出来的彩绘座架挑杆灯,烛火微微跃动。帐外朔风掠过驼铃的声响,听起来有些怕人。
&esp;&esp;暮雪望着眼前的女子,三四十岁的年纪,鬓角已有不少白发,垂落在洗的发白的旧衣上,经纬里尽编织着前尘旧事。
&esp;&esp;“昨日之事不可追,可喜你们都熬过来了。”暮雪想了想,道,“本宫赐你一坛酒,漠北的风沙大,我正缺你们这样的利落人。”
&esp;&esp;曾秋华俯首:“愿为公主效忠。”
&esp;&esp;暮雪传人拿酒时,荣儿进来悄悄说:“有位妇人,说是来与您请罪,在帐子后面跪了有一阵了。”
&esp;&esp;暮雪望了一眼曾秋华,曾秋华微微颔首,示意是郑云起。
&esp;&esp;曾秋华心里暗自松了一口气,这人还是有点分寸。
&esp;&esp;暮雪原本打算让郑云起进来,话到嘴边,忽然改了口:“再等半炷香叫她进来。”
&esp;&esp;帐外,从缝隙里漏出的暗淡烛光照在荒漠贫瘠的地上,曾秋华盯着那土,膝盖隐隐为碎石膈着疼。
&esp;&esp;其实大帐正面,铺有一大块鹅黄毡毯,但她特意选了侧边的阴影处跪着,不至于太显眼让旁人疑惑,但知内情的人却可注意。
&esp;&esp;伍嬷嬷领着侍女搬来酒,从她身边路过时,留下一声冷笑。
&esp;&esp;活该,为了在公主面前出头,故意说怪话,显着她了!
&esp;&esp;郑云起恍若未闻,依旧神态自若地跪着。
&esp;&esp;她是在曾秋华进帐后来的,本已跪了半个时辰,自通传后,又跪了半炷香的功夫。
&esp;&esp;郑云起进帐来,布袍膝盖处明显一片灰痕,可知时实打实跪了许久。
&esp;&esp;到公主面前,她俯首请罪,跪下的动作艰难。
&esp;&esp;“多谢公主。”
&esp;&esp;“谢我什么?”
&esp;&esp;“一谢公主有容人之量,二谢公主为奴才考虑。”郑云起道,“若真有幸为公主效劳,多跪些时候也好不如此遭人恨。”
&esp;&esp;暮雪笑起来:“果然聪明。”
&esp;&esp;她转头向曾秋华说:“你扶着她坐下吧,慢慢的。”
&esp;&esp;曾秋华再次叩首道谢,落座之后,道:“奴才想,秋娘大概将我们的过去,都说与您听了。奴才是被指给一个六十岁的低阶旗人做续弦。然后没两年他死了,他的儿女把奴才退回内务府种菜,而后就跟着到了您的队伍里。”chapter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