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值暑热,是鸟兽虫豸最活跃的时节,然而这里不仅没有扑棱的夜鸮,甚至连唧啾的虫鸣都听不见分毫。
他已在这片密林里穿行了半刻有余,可附近地形他再清楚不过,按他的速度,早该到了殷商后营才是。
他回头望去,入目的皆是密密麻麻的树影,早已看不清西岐城楼的所在。而向前望去,也仍旧不见殷商军营的旗帜。
不知何时起了夜雾,如丝如缕,沁人肌骨,凉得不似暑热时节。他转身时旋起的衣角擦过草叶,扫落一片露珠,发出窸窣清响。
杨戬眯了眯眼,足尖一点,跃至半空,也顾不上掩藏什么踪迹,锐利目光往四下一扫——什么城楼、什么军营,统统没有,所见之处,唯有无边无际、无穷无垠的苍莽大地。
他轻扯嘴角,寒声道:“阁下既然设下阵法引我入瓮,又何必躲躲藏藏?”
无人应答。回应他的,只有林下哮天犬焦躁的低吠。
杨戬皱起眉来。
毫无疑问,他中计了。
只是令他心惊的不是闻太师竟然算出了他们的计划,派人提前布局,而是他竟然察觉不到自己是如何入了此处阵法,眼下更是分辨不出阵眼所在。
闻太师手底下竟有如此深藏不露的人才?那姜师叔和哪吒他们呢,现在是否也遭遇了埋伏?
他深吸一口气,冷静下来,再一次道:“阁下此阵并非杀阵,将我困于此处,莫非只是为了拖延时间?”
依然没有人回答他。
而密林深处,一双狭长的狐狸眼,正幽幽地注视着他。
杨戬错了,他不是误入了阵法,而是中了她的障眼法——他是她遇到的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值得她动用这么大阵仗的人。
——她已在此等候他多时,不仅是为了申公豹,更是为了她自己。
她圈了这方圆百丈的土地,在他的必经之路上耗费修为布下障眼法,只为趁他不备,一击即中。
西岐城楼还在,殷商军营还在,只是杨戬眼中看到的,是另一番景象罢了。
他如果继续这么在半空中杵下去,就真的要引起殷商军营的注意了。她可不喜欢被人打搅。
她转身离去,踩断了一根树枝。
“什么人!”杨戬遽然回头,只一瞬犹豫,便纵身追了过去。
就算是诱饵又如何,不主动出手,便永远没有破局的机会!
他抬手召出三尖两刃刀,冷淬刀光闪过,擦肩的树枝如削泥一般被削落。
哮天犬在他身后狂奔,吠叫不止。
啊……对了,这只狗也很讨厌。它恢复了嗅觉,只怕是已经闻出了自己的味道。妲己蹙了下眉,神色不耐。
杨戬在一片嶙峋乱石中落脚,夜风从身侧流窜而过,发出呜咽鬼哭。
雾色茫茫中,他盯着石径尽头的寒潭,一步一步走了过去。
忽然,身后传来一阵急速的摩擦声,杨戬回头,却见数根藤蔓正疯狂抽条,如手臂一样快速伸来,牢牢绞住哮天犬的身躯,几乎将它锁成了一个藤球。哮天犬本能地挣扎起来,却有一根粗壮藤蔓直接横贯了它的口腔,死死压住它的舌根,让它动弹不得。
“哮天犬!”杨戬大怒,手中长刀直接劈向树藤。
与刀光一同亮起的,还有藤球上爆燃的火光。
哮天犬发出痛苦的悲号。
杨戬眉心骤然腾起一缕黑雾,他呼吸急促,双唇紧抿,抬手间金光闪烁,只听哗啦一声,一道透明的水龙破潭而出,冲天而起,张开巨口,扑向燃烧的藤球。
轰!
寒热对撞,在平地上炸开湿热气浪,翻腾的草木余灰被混乱气流所裹挟,化作无数细碎的砂砾刺回大地。
杨戬劈开被烧得焦黑的树藤,将哮天犬从泥泞中捞了出来。它受了太大的冲击,此刻昏迷不醒,身上的皮毛被烫得蜷起,但好在救出及时,没有伤到根本。
杨戬将冒着白烟、浑身湿透的哮天犬放在树根旁,闭了闭眼。
“原来是阁下。”他冷笑一声,一字一顿,“五夷山一别,想不到还有再见的机会。”
藏在潭底的妲己暗暗吃惊。
这么敏锐?只凭她先朝哮天犬出手,以及她用了些草木类的法术,他就意识到她是谁了?
这倒是有点难办了。以她如今未愈的身体、受损的修为,对上新仇旧恨一起来的杨戬,真动起手来,难有胜算。
她正思索间,却见一道寒光如铁,直劈自己面门而来。
刀锋从她鼻尖划过,比潭水更阴森的寒意激起她皮肤上细密的粟粒。水浪如布帛一般被一切两断,她拧身而上,湿透的纱巾覆住面颊,只余一双狭长的狐狸眼,在夜色中亮起幽幽红光。
杨戬第一次亲眼见到这个埋伏了他两回、伤了哮天犬两回的人。
——竟是个女人。
他在逼她出水的一瞬间便已做好了准备,三尖两刃刀方向急转,直逼她后背而来。
只是令他没想到的是,她的动作比他想得更快,而她离他的距离,也比他想得更近。
她几乎是像水蛇一样贴着潭壁钻了出来,月色下她身形纤细窈长,湿透的薄衫紧紧裹住她的身体,像绷紧的弓弦,又像柔软的柳枝。
水光淋漓的珠线自她的长发、她的衣袖、她的裙摆落下,溅了他满脸满身,甚至溅入了他的眼中,带来一瞬的刺痛与模糊。
他只是眨了一下眼,与她的距离,便只剩了一指之遥。
她已近在眼前,来自潭底的寒气几乎顺着他的领口侵入他的身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