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妈妈怎麽样?”
“不太好,她总怨自己,对我说全怪她。”
“小迢,你得多劝劝她。”
周迢应好。
“今天汤姆提起让我转到美国这边读高中的事,我妈也有这个意思。”周迢擡起头看到异国的月亮,想起黎丹云哀求的那些话—
“迢迢,你留在妈妈身边好不好。”
“妈妈只有你了。”
“迢迢。”
她死死抓住他手臂,眼眸里蓄了泪珠,好似面前人是救命稻草。
所以最後周迢点了头。
周山任的气息稍微停了停。
风萧过耳,他回答:“本来你就要去那边读书的,早去也好,林泽这边我会帮你办好手续,你先安心照顾你妈妈。”
周迢挂了电话,进了屋。
月升月落,斗转星移,人生在世,和许多人交织出的许多情感连成复杂的线路,通向分岔路的时候,某一刻不自知地被齿轮驱使着变了轨迹方向,驶向截然不同的前路,今天落下去这轮月亮,明天再升起来,已经不是从前的模样了。
不过一个选择,往往线路会天翻地覆。
异国他乡总诸多不便,更别提周迢唯一的熟人是需要被人照顾的黎丹云。
尽管汤姆推荐了学校,还说生活和学业上有什麽不懂都可以寻求他的帮助,但周迢一向不喜欢麻烦别人,对他的好心只象征性感谢。
被迫驶离原始航线,回到正轨就得花费更多时间精力。
那段日子并不好过,至少对十八岁的周迢是这样,他不是过目不忘的天才,即便为适应转至美高自降一级,依然会因为需要准备的东西太多而分身乏术,当然也无法短时间就将大相径庭的专业课程学到炉火纯青。
也是那会儿,周迢过于忙碌,无暇顾及其他,同国内的所有通信都断开。
待的时间越发长,邻居们便都知道这是汤姆妻子的那个中国儿子,不远万里来陪伴他那承受丧子之痛的母亲。
後来,周迢拿到梦寐以求的录取通知书,常往返于纽约加州两地,由于各种事情以及不固定的时间,他陪着黎丹云的次数在同步减少。
事情彻底变了味道是在周迢大二上学期。
他挑了休息日回去,一个阳光明媚的下午,进门之前,瞧见草坪倒映着金黄,翠绿色的锐利尖端里,他被刺的眯了眯眼。
与几年前林泽那次无异,他心里闷着,似有感应一般。
那天黎丹云的确不太正常,算是周迢来以後最严重的一次。
“特别乖特别小的一个孩子,怎麽就被我害死了呢?”
“如果斯蒂文回得来,我什麽都愿意交换,真的。”
“迢迢。我是个不称职的妈妈,对不对?”
开始只是这些,算不得什麽,慢慢才越来越不对劲,她言语动作激动,像出现了幻觉。
“你告诉我!你恨我对不对?”黎丹云音量拔高,面目狰狞着嘶吼,不断重复着大喊:“我就知道,你恨我!你恨我!冲我来啊,让我去死!为什麽要对弟弟下手?他还那麽小…”
二十年来,成年丶独立选择自己的人生道路丶又已经身处异国他乡两年,有了面对一切不熟悉的经验,却生平第一次,周迢不知道该怎麽办,他仅仅站在那里,承受着来自母亲一次又一次的言语及行动表达。
渐渐地,黎丹云冷静下来,清醒地意识到自己做了什麽,她瘫倒在地,懊悔痛苦又无力地抱住他。
“对不起,迢迢,对不起。”她说着开始哭,问他:“疼不疼啊?”
周迢那时候很明白,她生病了,她并不是真的在怪她的另一个儿子。
但同时,有些无法出口的总在深夜萦绕至耳边,他不可能装作岁月静好无事发生的样子。
他不愿细想。
精神世界常常会反映人最深处的声音。
肮脏或圣洁。
其实身上并不太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