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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第3页)

绣绣带着哭腔的声音传了下来:“快啦快啦!——噢,来啦!”

井口上一阵嘈杂,接着就垂下了一个大荆条筐。当这筐降到水面,大脚说:“他小舅,快爬上去!”宁可玉便抓住筐沿往里爬,但爬了几次也没成功,人却差点沉下水去。大脚再向下移动几步,弯腰抓住小舅子的衣裳帮他。这样,像个落水鸡一样的宁可玉终于坐到了筐里,让上面的人吊了上去。随後,大脚也往井口上爬,踩着石缝,一点一点,终于爬了出去。当那双脚踩在井台边的冰溜子上面时,一步一个血印子。

把可玉擡回家,绣绣急忙剥光他的衣裳,把他捂在了被窝里。当这个十六岁的少年打了半天哆嗦终于平静下来後,绣绣问起他来:“可玉,你是想寻死?”

宁可玉却摇摇头。

“那你下井干啥?”

“不干啥。”

以後再问,便什麽话也问不出来了。大脚心里很生气,把绣绣拉到院里说:“不管他,爱咋着咋着!”

正月十八,封铁头再婚所生的儿子出世了。

封铁头和费百岁的寡妻陈桂花是三年前结合的。本来他没打算再要孩子,他想自已有一个儿子在部队上,陈桂花又带来了一儿一女,有这麽三个就够了。所以他与陈桂花同房归同房,但定了一个原则:光耕地不撒种儿。因此三年过去,陈桂花这块土地上草蒿没长出一棵。不料去年的二月里,让铁头当年用门板擡去当兵的那个宁大巴写来信,说铁头的儿子封家运在朝鲜牺牲了。紧接着,上级民政部门也来送烈属证,使这一消息得到了彻底证实。

铁头为失去唯一的儿子悲痛不已,一连多少个夜晚睡不着觉只管吃烟。这天夜里,他又坐在被窝里发呆,陈桂花偎到他的怀里说:“你甭难受了,我再给你生一个。”铁头没理她,照旧吃烟。可是以後的日子里女人常说这话,说得铁头终于动了心,从此有意识地改变了房事习惯。过了没几个月,陈桂花果然怀了胎。现在,孩子已经在陈桂花怀里踢腿蹬脚大哭大叫了。

四十七岁的人了又生出儿子,封铁头自然高兴万分。孩子出生的第三天,他特意置了一桌酒菜,把村支部成员宁兰兰丶郭小说以及他领导的互助组的几个男性成员都请来吃了一顿。吃酒期间,郭小说与土改女果实生出的六岁儿子自卫一次次来找他爹,每次都必须由吃酒的人在他嘴里塞上一块肉才暂时离开,郭小说挤着疤眼骂:“这个馋痨壳子,我回家揍扁他!”宁兰兰笑道:“你甭揍他,揍你自已吧。你要不是先跟他说这里有好吃的,他能来吗?”郭小说听妇女主任这麽戳穿他,窘得满脸通红。

喝足了吃饱了,封铁头便让大家给孩子起名。小说对铁头说:“给侄子起个响亮的名,从小叫到大!别像你我,都这麽大年纪了还是铁头呀小说的,有大号也没人叫。”他这麽一说,衆人都笑。

郭小说搔搔头皮,开始动起了脑子。片刻後他把脖子一拍:“有啦!抗美援朝正紧,就叫援朝吧!”他的话音还没落,铁头脸上立即变得灰了。宁兰兰赶紧道:“这名字不好!咱们这几年不是正办互助组吗?就让侄子叫‘互助’吧!”铁头连忙点头赞许:“好好好,就叫互助!”郭小说明白了刚才自已的失误,这时也打圆场:“互助好!铁头哥跟嫂子就是互助,互助出了互助!”说得大夥哈哈大笑。

衆人正在说笑着,只听院门一响,进来了一个披蓝棉布大氅的中年人。铁头看一眼急忙迎了出去:“哟,米乡长来啦?快来喝酒!”不由分说,把他拉到屋里就敬酒。

米乡长是一年前上任的,原来在四区干小学教师。这人有文化,讲起话来一套一套的。他喝过一盅,一张长方脸变得严肃起来。说道:“铁头同志,不是我批评你,你可不能光沉醉于个人的喜事,忘了村里的大事。”

铁头一惊,急忙问:“米乡长,村里有啥事呀?”

米乡长说:“你们村里自发倾向很严重,你知道不知道?”

“自发倾向?”封铁头不太明白这个词。虽然他在乡里开会时这个词好像往耳朵里钻过,但其具体含意他不清楚。

见他尚在迷糊,米乡长就直接了当讲了:“你们村又有买卖土地的了,这你该知道吧?”

说到卖地,铁头几个人都明白了。铁头点点头:“是有一户卖的。”

“谁卖的?谁买的?”

铁头几个人就把这桩土地买卖向乡长做了汇报。乡长听後问:“你们觉得这事怎麽样?”

铁头说:“费大肚子要娶儿媳妇,确实缺钱,他不卖地还有什麽办法?”

米乡长这时拿指头点着铁头的额头说:“你这思想认识水平也太差啦!你就没想想这意味着什麽?共産党分给贫雇农的土改果实又重新丢掉了,中农买去土地,在暗暗地上升,这叫什麽?这叫两极分化!这种现象能继续发展吗?”

这些话把天牛庙的三名党支部成员说得都瞪大了眼睛。铁头想一想,心里说:是呀,费大肚子的地真是土改分的呀!他卖掉了以後咋办?还剩下的三亩地,能够一家人吃的吗?要是叫钱逼急了,他说不定还要把地卖个净光!而大脚这个人呢,我可知道他的心思,他是一辈子净想着把家业闹大的。他今年置上三亩,来年置上四亩,时间长了不就成了富农了吗?照这样下去,土地改革不是白搞了吗?

想到这里,这个共産党员头上的汗涔涔而出。他急切地问:“乡长,你说咋办?”

米乡长胸有成竹地说:“甭怕,中央已经有办法了。”

郭小说问:“啥办法?”

米乡长说:“办合作社。”说着,他拿出了一份文件。“中央讲得很深刻,根据总路线,咱们国家不但要求工业经济高涨,而且要求农业经济也要高涨。可是个体经济,孤立的丶分散的丶守旧的丶落後的个体经济限制着农业生産力的发展,与社会主义工业化之间暴露出很大的矛盾。所以中央要求,下步党在农村的根本任务,就是把农民组织起来,搞大规模生産的合作经济……”

对于办合作社,铁头早就有所了解。十里街的刘纪顺去年办起了一个,有二十多户参加。这个社办得并不咋样,社里整天闹矛盾,庄稼也没多收,秋後有一些户就退了社。铁头想,几十口子在一起呼呼隆隆的怎麽干活,不窝工吗?分粮按地四劳六,地多的能愿意吗?说实在的,他是比较喜欢办互助组的,就那麽几家,有牛的跟没牛的,有劳力的跟没劳力的,都出于自愿,就那麽一凑合,生産就搞起来了。秋後,谁家地里的归谁,一点也不麻烦。因而,他以前对合作社这种生産组织并没有太大的兴趣。今天经米乡长这麽一说,他的认识一下子就上去了:哦呀,千万别小看了合作社,它能防止自发倾向,防止两极分化呢!

搞呀!赶紧搞呀!铁头觉得自已必须像当年闹农会那样,立马在天牛庙干出一番新名堂了。

他向米乡长表了态,要以村支部成员为主,开犁之前就在天牛庙办起一个合作社来,争取组织起三十到五十户来!

米乡长听了铁牛的表态十分满意。他说,县上过几天就要办学习班,教给乡村干部办社方法,一村去一个学习的。他今天就是先来吹吹风,通通气,让铁头有个思想准备。说完,他又到王家台村去了。

乡长走後之後,铁头几个免不了又议论了一番。说着说着,刚满三天的儿子在里屋哭起来了。宁兰兰走过去看了看,出来说:“我寻思,侄子别叫互助啦,马上就要办合作社了,就叫他合作吧!”

铁头把脑壳一拍,兴高采烈地道:“好,就叫合作!”

三天後,上级果然发下通知,让铁头去县里学习。铁头背着铺盖卷儿去学了五天,对合作社怎麽个搞法有了七八分明白。回来之後,他顾不上照顾还在月子里的老婆,把全部的精力都用在了办社上。

铁头设想的方案是,先把村里原有的五个互助组合并在一起。有了这二十多户,合作社基本上撑起了架子。不料他只说通了三个互助组,另外的两个坚决不干,主要的原因就是不同意合作社地四劳六的分配方法。几个村干部无奈,便转而在村里动员那些单干的户。封铁头丶郭小说带头动员自不待说,连宁兰兰也抱着只有六个月的孩子走东家串西户。

经过一个阶段的工作,入社的终于到了三十四户。然而列出名单一看,穷户丶缺劳力户占得多,富裕户很少,有牲口的户更少。驴总共九头,牛是七头外加三条牛腿。这样合作社必然出现许多困难,一是劳力不足;二是生産投资难筹;三是牲口不够用的。铁头说:“不行,还要拉一些好样的户。如果再拉进二十户中农就好了。”于是他们又排出了二十户中农,接着再分头动员。

这二十个目标中有封大脚。这是郭小说提出来的。他的意思是:封大脚有牛,而他家那头牛的一条牛腿被费大肚子拥有。现在费大肚子已经入社,如果把大脚也拉进来,那麽这头牛的四条腿便全是社里的了。而且大脚家有劳力,也能投资,能把他发展过来对合作社是很有利的。另外,大脚刚买了土地,自发倾向十分严重,如果把他弄到社里,大夥镖在一起,就能掐掉他那个自发倾向的芽芽。但铁头了解他的邻居,说:“够呛,他怕是不会入的。”郭小说自告奋勇道:“我去动员!”

郭小说是在第二天早晨找到大脚的。当时他正在接收费大肚子送来的牛草。费大肚子拥有一条牛腿,按说是应该隔一段时间将牛牵回家喂几天的,但他没有牛棚,再说他正忙着为儿子娶回那个寡妇,实在无力建设牛棚。加上大脚也不放心一辈子没养过牲口的费大肚子将牛牵回家去,于是两家协商,让费大肚子送四分之一的草料来,牛还是由大脚一家喂养。这天早晨,费大肚子果然挑来了两篮花生秧。大脚对这份牛草很挑剔,见里边有一些发了霉生了白毛,就一一挑出,一边拣一边说:“表叔,牛是给咱挣饭吃的哑巴儿呀,给儿吃的东西,咱能糊弄?”费大肚子脸上便现出羞容,点着头道:“是,是,下回我好好剔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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