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封合作没坐,他问:“老孙呢?”羊丫说:“喝多了,睡了。”这时封合作便关了店门,回身盯了羊丫看。羊丫看了她一眼,走去又把店门打开,说:“说不定还有来吃饭的呢。”封合作的脸这时就很不自然。他在一把凳子上坐下,把脸一捂说:“羊丫,我真懊悔……”这时羊丫的眼里便有泪花儿莹莹地转动。
封合作擡起头接着说:“羊丫你不知道,这些年我一直想着你。那个胖女人,我一见了就恶心。”
羊丫冷冷一笑:“这话谁听?儿子都早抱上了,还恶心呢!”
封合作脸上便现出许多的尴尬。他低下头说:“你不知道,我跟在一块时,心里也是想着你的。”
羊丫的眼睛一亮,里面的泪水又充盈了。
这时,封合作便站起身来,向羊丫走近了。羊丫抱膀闭眼似在等待,但就在封合作向她伸出双手的时候,她突然睁开眼睛退後几步。封合作没料到会是这样,语气急促地问:“羊丫你不愿意?”
羊丫长吁了一口气,说:“合作,咱们别这样。我已经不是那时候的我了。”
封合作说:“不,我看你还是那样子。”
羊丫苦笑了一下:“哪能呢。你并不了解我。我办这饭店你帮了大忙,我感激你,今後你想过来吃,想过来喝,都可以,我一定好好伺候你。可是,别的事是不行了。”
封合作说:“真不行?”
羊丫点点头:“真不行。”
封合作摇摇头长叹一声,转身走向了门外。
秋收一结束,涉足“鲁南拆车总厂”的天牛庙村民突然增多。一个又一个的人走到那个威风凛凛的大门外,向保卫科长腻味老汉提出申请要见一见封运品。保卫科长是忠实履行职责的,无论对哪一个来者都是坚决地挥挥手:“快走快走,封总很忙,哪有工夫搞接见!”但许多上门者不够听话劝不走,就向老腻说明来意:因为缺钱没买到高价地,剩下的那几块巴掌大的口粮田实在不用全家人都下手,想来拆车厂里干活。保卫科长摇摇头说:“没门!厂里的人员早就足啦!”坚持不让见封总裁。封总裁起先没注意,这天大门外人聚得很多,他从窗子里看见了,便走出来问是什麽事。一群村民喳喳了一会儿,他才知道了摆在他面前的一个难题。他说:“父老乡亲实在抱歉,拆车总厂业务有限,现有的七十多名职工已经足够了,实在不能再增加人员了。”老腻味歪着头对衆人说:“怎麽样?信了吧?封总说的还能假啦?”
拆车总厂的这种态度激起了天牛庙村民的一致愤怒。他们算了算,这个厂用的七十来人,在本村找的仅占一半,其馀都是从别的村子甚至从县城找的。日他姥姥,封运品他还是不是天牛庙的人?他是天牛庙的人为啥不为天牛庙办事?一些人就把这意见反映到村支书那里。封合作道:“拆车总厂虽说是个体企业,但还是属于天牛庙的嘛,是有义务解决本村剩馀劳力的嘛!”他就找到封运品说了这个意思。封运品面对村支书沉吟良久,然後说:“书记,实事求是地说,我真是不能增加工人了,但既然你说了话,我收下一部分就是。”封合作问他收多少,封运品说收十个,再多一个也不行,而且这十个人要通过考试择优录取。封合作见没有商量馀地,就说:“十个就十个吧,其实你收一百二百也还是不能完全解决问题。”
封合作这时又向封运品讲:村里收起了一笔土地承包款,打算上个项目,就是吃不准上什麽好。封运品想了想说:“上个小轧钢厂吧。现在各地都在大规划搞建设,钢筋缺得很,临沂附近有些村建了这种厂子挣了大钱。而且咱村建正好具备有利条件,可以用我这厂里的废钢铁,不用到外头采购。”封合作说:“造钢筋可不简单,得投多少资?”封运品说:“其实工艺很简单,就是搞来一套设备,把废钢铁生拉成条,花几万块钱就能干起来。”封合作问:“生拉出的能叫钢筋吗?”封运品哈哈笑道:“怎麽不叫钢筋?有人买就叫钢筋!用到楼上就叫钢筋!我说书记哎,你得解放思想呀!”封合作点点头:“是得解放思想!上!抓紧上!”
第二天,封合作就与宁山青二人到沭河西岸考察轧钢项目了。
与此同时,封运品也在村里贴出了为解决天牛庙剩馀劳力决定招收十名新工人的广告。广告贴出的两天内,便有一百四十多名男女青年报名。这期间,有许多报名者托人或亲自找封运品说情,要他优先录取,而他均未答应,说不管谁都要通过考试,一视同仁。其中有个青年管运品的娘叫表姨,便想走她表姨的後门。他表姨细粉大包大揽,说:“厂子是咱自已的,好办!我跟运品咳嗽一声就行!”结果她咳嗽是咳嗽了,但儿子仍让那青年参加考试,气得细粉一整天没有吃饭。等到考试,封运品亲自设计了两关:第一关,让报考者在几个拖拉机轮胎前排起队来,男的去搬动後轮胎,女的去搬动前轮胎,能搬动五米远以上的就留下,搬不动的就请走人。经这麽一番淘汰,留下的五十来人又进行如此测验:让他们一个个单独到一间屋里,里面摆了二十种汽车零件,一名技术员手拿小竿指点着说一遍它们的名称,然後让他们复述,能说对几种就得几分。到最後,从得分最高者数出十名,算是结束考试。这麽一来,衆多的落选者谁也没法提出异议,只好垂头丧气地走出了由腻味老汉亲自开啓的银灰色大门。
冬天到了,庄户人的闲日也到了。只要天气晴朗,村前铁牛那儿都要聚集许多晒太阳的中老年人和玩耍的青年儿童,于是这段闲日也成了天牛庙村信息传递最为快捷的时候。传递得最多的消息,是村里哪位出门打工的回来了,他(她)挣没挣着钱。听别人说还不放心,人们还要到那人家中直接与其对话加以核实。这年天牛庙在外头打工的人共有十来个,一回来便忙着接待来访者不分晨昏。他们像录音机一样一遍遍地向来访者讲述在外面的情况,或好或坏的遭遇在听衆那里都会引起强烈反映。两个在天津搞建筑的回来,说他们一人揣回五千块钱,听衆们无比振奋表示过了年也去,要求这二位带领他们;去东北修路的三个人眼泪汪汪地讲他们苦干一年想不到工程款叫包工头带着跑了,他们只好扒车讨饭回来,听衆们额上冒出冷汗,说操他奶奶外头的事还真是吓人,出不出去咱可得好好寻思;在广州打工的封运芬是坐飞机回来的,到青岛落地後又让出租小车直送村中,这等于在天牛庙放了一颗原子弹,让村民们一下子认定南方是遍地黄金就看你去捡不捡;而到济南当保姆的宁丽丽则一回来就让人们发现了她的大肚子,大夥便一致地又说城里人都没长人肠子咱可不去上当受骗……整整一个冬天里,天牛庙村民们的血液让这些新闻搞得成了温度计里的红色酒精,消消涨涨没个安定的时候。
在这段时间里,村里一直在筹建小轧钢厂。封合作与宁山青去沭河西边考察一番,回来说这项目大有前途,他们已经向人家交了两万定金买设备。与此同时,村里也在拆车厂附近划出一块地准备建厂。看到这种动向,许多在封运品那里落选的青年又到村里报名,要当轧钢厂的工人。封合作让人一一记下名字,说到时候也要通过考试择优录取。然而正在小青年们忙着打听到底怎样考试认真做着准备的时候,一个消息传遍全村:轧钢厂不办了。因为别处一些工程用了小轧钢厂的“钢筋”发生了几次塌楼事故,上级明令禁止再用这种小厂的货,所以小轧钢厂不能再办。于是,大群青年的愿望又成为泡影,他们又跑到外出打工者那里探讨年後外出的可行与否。
吃过大年初一的饺子,许多年轻人都下定了出门的决心。他们把上年出过门的人认作头雁,鼓动着翅子随时准备跟他们走。被认作头雁的,即使是上年在外吃了亏,现在也又重抖精神再度出征,带着过来人的自豪神气认真指点着追随者该准备的东西和该注意的事项。这些人中只有封运芬例外,她说她还是坐飞机走,因此无法带本村姐妹们一块。本村姐妹则一致要求她留下地址,她走天上她们走地上,到广州再见面,但封运芬最终也没答应她们,惹得姑娘们走出她的家门就骂。除了选定打过工的来带领,许多人还自寻门路奔赴新的更多的目标。总之,天牛庙历史上从没有过的候鸟式的大迁徙开始了,初三走了第一批,以後便陆续有起飞的,或向南,或向北,或向西,或向东。东边最近,是只有百多里路已经建起大港的日照市,一些青壮年就去港上扛大包。
天牛庙是这样,外村也是这样。那条049省道上,每天早晨都有一群群的外流民工背着用蛇皮袋子装着的被子卷儿向过往的长途汽车招手。他们的身後,则站了一群眼含泪水的娘儿们。男人们上了车顾不得找座位,急忙在汽车开动造成的摇摆中打开车窗玻璃,向自已的女人喊一声:“别叫地荒了呵!”女人流泪答应着,站在那里痴痴地看着汽车从视野里消失,然後转身蔫蔫地回家。
大脚老汉的外甥三国也走了。走之前来姥爷家坐了坐,说他准备去的地方是北京。三国说,北京是首都,到那里无论干啥也要光荣一大截。封大脚说:再光荣咱也不去,在家千日好,出门一时难。三国说,光在家蹲着,俺还娶不娶媳妇?老汉便哑口无言。绣绣老太在一边说:“去吧三国,一到那边就打信来!”三国答应着。这时封运垒从外面回来了,三国说:“二表哥你不出去?你要出去咱一块!”封运垒笑笑说:“我不去,我看还是在家种地牢靠。”接着就向表弟讲他今年买的高价地准备种些什麽。三国对他说的不感兴趣,敷衍了几句起身走了。
就在这段时间里,天牛庙村发生了一件有些离奇的故事,故事的主人公是大木。大木因为没钱买高价地,今年只剩下二亩半口粮田,他老婆刘正莲便让男人出门打工,但大木坚决不去,说:“俺爷爷俺爹都当觅汉,我再出去当觅汉?”刘正莲恨恨地说:“你不当觅汉,你学封运品开厂子雇别人当觅汉呀!”大木听老婆此言不善,气得吹胡子瞪眼。刘正莲说:“你甭弄那熊样,你看你也有儿子了,你想咱这个家往好里奔不?”然而大木还是不去。两口子便闹别扭。老笼头知道了这事,也支持儿子不走。刘正莲处于劣势,有火无处发,只好在爷儿俩的大饭量上发难,每当自已做的饭让爷儿俩吃得精光,她便敲敲打打地骂:“光能吃不能挣,都是猪!”爷儿俩不愿跟他交锋,只当听不见,该吃还吃该睡还睡。不料正月十三这天,镇派出所忽然来了一个带大盖帽的小仲,找村干部调查大木,问他年前这段时间在哪里。宁山青说他一个抱窝鸡还能去哪,他一直在家种地。小仲说不对,深圳一个派出所打来电话,说那边有家旅馆发生了一个强奸抢劫案,作案人跑了,不过根据那人登记住宿用的身份证判断,此人就是山东省沂东县天牛庙村的费大木。宁山青觉得蹊跷,便找大木问,大木听说後把脑壳一拍说:“毁了!”原来大木早已把身份证卖了。那是前年夏天,村里来了一个城里人模样的买身份证,五十块钱一个。大多数人家不卖,少数人家觉得就那麽个塑料片片,放在家里也没有用处,就卖给了人家。问那人买了干啥,那人说是买股票用。庄户人家不懂什麽是股票,反正钱到手了对此也没放在心上。那人到了大木家,大木卖得最为痛快,他的,他妻子的,他爹的,一把拿给人家。想想死去的娘还留下一张也找出卖了,内心里暗暗觉得赚了个便宜。二百块钱接过来,转眼看见三岁的儿子在一旁,踢了一脚骂道:“狗日的也不快长,要是够十八了不也卖上五十?”……宁山青把这情况跟小仲说了,小仲气得大骂了一通“愚猪丶蠢驴”,火速赶回去向深圳打电话。
小仲走後,这事很快传遍了全村,许多不愚蠢的人接踵登上大木的门,问他两句,笑上几声,接着便向他分析这事可能産生的後果。有人说,小仲回去打电话怕也没用,过不了几天那边就会来人抓他,因为身份证证明了是他做的案。大木气得一蹦三尺高:“我哪知道那女人的×是横的是竖的?不是我操的能来抓我?”刘正莲在一边哭唧唧地道:“丢了人了,丢了万人了!”仿佛丈夫真的干了别的女人又抢了人家的东西。老笼头也吓坏了,抖抖索索地说:“你看你看,我的也卖了呀,可别叫人家拿着干坏事!”有人就吓唬他:“说不定下一个强奸犯就是你!”老笼头说:“瞎说瞎说!我这麽大年纪了,给我个大闺女我也不行呀!”接着他就骂儿子是个孬种,没跟他商量就把身份证卖了,完全是个事後诸葛亮的架式。大木被骂不过硬充好汉:“我就不信能来抓我!”有人就说:“这说不定,如今案子难破,公安局为了对受伤害的有个交代,把你抓起来也不是不可能的。”这麽一说大木也慌了,夜里抱着头想了半夜,对妻子说:“你不是嫌我不走吗?我这回可要走了。”刘正莲说:“你要走就趁早,人家有飞机,说来风快!”大木便一跃而起收拾东西。收拾好了又出门向人借钱。敲了六七户人家的门,好容易借到了一百一。回家将零头给妻子让她买盐吃,揣起那一百便说要走。刘正莲红着眼圈说:“就不留个想头?”大木明白过来,便与妻子上床进了被窝。可是大木不行。他说:“心里毛糟糟的,等一会吧。”但等了一会还是不行。大木说:“唉,算啦。”穿上衣裳,到堂屋门口向爹说了一声,接着悄悄开门走出了村子。此时大约是下半夜,万籁俱寂,唯有小北风倚仗半天乌云的威势咬他的脸,咬他的耳朵。
到县城坐上最早一班车,在越来越大的风雪中到了济南火车站。此时他已明确了他要去的地方。他决定去东北,因为越往北走离开深圳越远。这样想着就找地方买票。终于找到了卖票的一溜小窗户,问清了东北的票是哪一个卖,刚凑过去,就见一个带大盖帽的小青年冲他说:“排队排队!”窗前正排着队的人也一叠声地冲他喊:“排队排队!”大木心里说:“排队就排队,咋呼个x?”就沿着这支队伍找它的尾巴。在他往後走的过程中,他发现这支队伍竟是那样的紧密:不管男女一律胸腹紧贴,後面的人还伸出胳膊揽着前面人的腰,简直是针插不进水泼不进。而组成这支队伍的大都是他这样的庄稼人,粗皮糙肉带了一身土腥味。噢,都是出去打工的呀!大木心里涌上了一股亲切。不料,组成队伍的人们却对他不亲切,都带了一脸的气恼看他。在他将要走近时还都把前面的人抱得更紧,唯恐叫他钻了空子。大木想:不用怕,我到後边排着去。于是就一个劲地住後走。|
大木无论如何也想不到这支队伍竟然这样长!它在站前广场上弯了几弯,甩了几甩,大木走了好大一会儿也没见到它的尾巴。此时大雪纷纷,人人的头上身上都是厚厚的一层,那支队伍便像一根巨大的白蚯蚓。大木问问队伍中的一个青年是从什麽时候排队的,青年操着临沂西乡的口音大声道:“日他姐个小×,从前天晚上呗!”大木吓了一跳。走几步再问一个,说是昨天早晨。大木心里便有些着急。但不管怎麽说还是得排队买票,他仍旧去找队伍的尾巴。终于找到了,队伍最後面是一个圆脸姑娘,正冻得直打哆嗦。大木问她是哪里的,她说是肥城的。问她去哪里,她说跟别人一块到北京。说着她转脸看了看不远处的七八个姑娘。这几个姑娘此刻像一群小母鸡一样蹲在地上,共同举了一张塑料布遮住雪正往这里瞅。大木说:“也不知道要排多少时候。”姑娘说:“不知道,听说东北的车票特别难买。”说着说着天就黑了,他们身後又跟了一长串人,而队伍向前挪动了不足三四步远。
雪越下越大,後边的人越来越多。也不知为何,大木发现人与人之间的距离越来越小,而且身前身後的人们都是後边的揽上前面人的腰。前面的圆脸姑娘也揽上了一个三十多的汉子。大木也自然而然地伸手揽住了姑娘的腰。在揽上的一瞬间,姑娘的屁股清清楚楚地触在了他的小腹上。大木觉得不好意思,甚至有些冲动,但看一看天,看一看雪,再看一看广场上的茫茫人群,一股巨大的焦虑感攫住了他的整个身心,对姑娘的任何感觉都消失殆尽。
车站钟楼上的大钟敲过十下,队伍再也不向往前挪动一点。从前面传来消息:今天的票就卖到这里了。但队伍仍然没散。大木明白,大家就要这样一直站到明天了。这时前面的圆脸姑娘已经被她的一个长脸同伴替下,大木再抱上她的腰时,感到腹内饥肠辘辘。他从蛇皮袋子里掏出一张煎饼,一口口干干地吃下,再在风雪中簌簌地站着。
十一点的时候雪停了,但西北风也更加刻毒。大木浑身哆嗦着抱紧前面的长脸姑娘,当然他也清楚地感觉到了自已身後那个济宁小夥的用力。“日他娘呵!”“日他奶奶呀!”前前後後是一片带着颤音的骂声。再过一会,骂声寂寥,间或有鼾声自队伍里发出,而队伍还是像一条巨大的蚯蚓似的一动不动……大木也抱紧身前新换班的蟹脸姑娘迷糊了一会。在东方再度发白的时候他醒过来,开始思考自已为什麽会遭这样的罪。他想我本可以躺在家里舒舒服服睡觉的,可以随时跟妻子弄那好事的,但现在我却在这个狗日的火车站挨冻!这全怪那个身份证。大木想我要不卖那个身份证就好了。可是现在後悔也无用了,我必须出门躲一躲。
不过,我躲得了一时,躲得了长远麽?如果深圳派出所不抓到我不罢休呢?如果那个坏蛋拿着我的身份证再干别的坏事呢?那我永远也脱不了清静呵!
就在这时,大木突然改变了去东北的决定。他要去深圳。他想到那里一边打工一边寻找那个坏蛋,把他的身份证要回来!
放开蟹脸姑娘的腰,再去别的队伍里站着。等大木终于挤上去南方的火车,已是第二天的晚上。大木买的当然是“站票”,但手持站票却没处站。人太多了。车厢里是人,过道里是人,厕所里也是人。人人走动不了,挤在中间的人连转身都不能。开始还行,後来一个个的膀胱满了就産生了严重问题。有人实在憋急了,就用喝空内容的饮料瓶或易拉罐塞进裤裆里接尿,接了之後倒到窗外去。这个方法迅速在男人们中间推广,许多人手边没有便解囊向城里旅客购买,一个易拉罐最高卖到六元。但这只是文明民工干的事,有的人干脆掏出家夥打开了开关。姑娘们上不了厕所又无法用易拉罐,便只好站在那里憋得像正在下蛋的母鸡。终于憋不住了,就站在那里任尿水顺腿淌下,与此同时脸上也是双泪长流……大木挤在人堆里昏昏沉沉。他脑子里老是想着他的身份证和与这身份证有关的案子。他想这会儿深圳派出所肯定坐飞机去了天牛庙,抓不到他肯定要想办法追来。他越想越怕,脑神经渐渐纠结成一团乱麻。下半夜时,车厢的另一头不知为何突然出现了一阵骚动,大木脑壳“铮儿”一响遂高声大叫:“娘呀,他们来啦!”他将身边的人猛力一拨,一下子跳到小桌上蹲着,回头叫道:“哎哎哎,我不是他呀!哎哎哎,他不是我呀!”接着一头撞碎车窗玻璃栽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