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青竹正坐在自己房间的书桌前,对着摊开的行李箱做最後的检查。
衣服叠得一丝不茍,专业书籍占据了半壁江山,父亲精心准备的药包丶药膏和应急药粉被妥善安置在专门的格子里,还有万妈妈塞进来的两罐秘制辣酱和腌菜……空间被利用到了极致。
“差不多了,”林青竹笑着接过油纸包,温热的触感和诱人的香气让人食指大动,“谢谢姚姚。”
万姚毫不客气地往她床上一坐,一边打开自己的那份酱香饼,一边含糊不清地吐槽:“秦墨阳那个大傻子,非说要跟我一趟车走,说什麽路上有个照应。谁要他照应啊!我看他就是想蹭吃蹭喝!”她嘴上嫌弃着,眼睛里却亮晶晶的,连啃饼的动作都带着点藏不住的雀跃。
“有人作伴总归是好的,路上也安全些。”林青竹咬了一口饼,酥脆的外皮和咸香的酱料在口中化开,是熟悉的巷子味道。
“切!”万姚翻了个白眼,随即又神秘兮兮地凑过来,“哎,跟你说,敏妍现在可不一样了!穿着阿冼哥给她定做的那身浅青色小褂在百草堂‘坐诊’——哦不,是整理药材记账呢!你是没看见,那小腰板挺得直直的,说话声音都大了点!脸上的小雀斑……”万姚故意停顿了一下,促狭地笑,“在阳光底下,像撒了层金粉似的,可好看了!”
林青竹想象着那个画面,心底涌起由衷的喜悦。那个曾经像含羞草一样把自己包裹起来的女孩,终于在适合她的土壤里,舒展枝叶,绽放出属于自己的光彩。
阿冼不动声色的接纳和赋予的责任感,比任何言语都更能疗愈她心底的伤痕。
“对了!”万姚像是想起什麽,赶紧咽下嘴里的饼,从她那标志性的帆布大挎包里掏摸出一个精致的小布包,“喏,敏妍给你的!她熬了好几个夜呢!”那是一个用素雅月白色棉布缝制的香囊,上面用同色丝线绣着几枝清雅的竹叶,针脚细密匀称,透着十足的用心,“里面是阿冼哥配的安神香,说火车上睡不好或者到了新地方认床,闻闻这个能定神。”
林青竹接过香囊,触手温软,凑近鼻尖,一股混合着艾草丶合欢花丶柏子仁等药材的清新淡雅香气幽幽传来,沁人心脾。她小心翼翼地收进行李箱的内袋里,这不仅是安神的香药,更是沉甸甸的情谊。
“还有我的!”万姚又从包里掏出一个包装得花花绿绿的盒子,塞给林青竹,“省城那家最有名的点心铺子,蝴蝶酥!路上饿了馋了吃!别委屈自己!”她的动作大大咧咧,眼神却异常认真。
林青竹抱着一堆来自好友的心意,心里暖暖的。
离别的清晨,天光微熹,青石巷还沉浸在浅蓝色的静谧里,只有几声早起的鸟鸣点缀其间。回春堂的门前却已经热闹起来。
林郎中亲自检查了一遍女儿的行李箱,确认拉链锁扣都完好,又反复叮嘱着各种药粉药膏的用法和注意事项。
他穿着青色布衫,身形挺拔,眼神里盛满了不舍,却始终带着温和的笑意。
“到了地方,安顿好就给家里来个电话。别怕花钱,该吃吃该喝喝,身体最要紧。”林郎中拍了拍行李箱,“药不够了,或者那边买不到合适的,就告诉爸,爸给你寄。”
“嗯,爸,我知道,您放心吧。”林青竹看着父亲鬓角新添的几丝白发,鼻子有些发酸,用力地点着头。
巷子口传来脚步声和说话声。
是万姚一家和秦墨阳来了。万姚眼睛红红的,显然是刚哭过,扑上来就给了林青竹一个大大的熊抱:“青竹!呜呜……我会想死你的!你要经常给我打电话!发短信!视频!”
万妈妈也抹着眼角,塞给林青竹一个保温桶:“青竹啊,阿姨一早起来蒸的肉包子,还热乎着,路上吃!到了大学好好照顾自己啊!”
秦墨阳则二话不说,直接扛起了林青竹那个沉甸甸的大行李箱,咧嘴一笑,露出白牙:“林大学霸,这体力活交给我!保证安全护送到车站!”他旁边还放着一个同样不小的箱子,显然是万姚的。
乔敏妍和阿冼也赶来了。
乔敏妍今天穿着那身浅青色的百草堂工作服,外面套了件薄外套,显得格外精神。
她小跑过来,把一个同样用月白色布包着的丶稍大一点的包裹塞到林青竹手里,脸颊微红,声音轻柔却清晰:“青竹,这是……我和阿冼哥一起配的一些常用药材包,驱蚊的,防感冒初起的,还有提神的……用法都写在里面小纸条上了。”
阿冼站在她身後半步,微笑着点头,小麦色的皮肤在晨光下显得很健康:“一路平安,青竹。回春堂出来的姑娘,到哪里都错不了。”他目光扫过一旁的林郎中,两人交换了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
“谢谢敏妍,谢谢阿冼哥!”林青竹抱着沉甸甸的包裹,心里充满了感动。
就在这时,後院的门又一次被轻轻推开。叶聿炀走了出来。
他依旧穿着简单的衣服,护臂绷带缠在右臂上,左手随意地插在裤袋里。他似乎只是出来看看,目光平静地扫过门前聚集的人群,扫过被秦墨阳扛起的行李箱,最终落在林青竹身上。
他没有上前,也没有说话,只是隔着几步远的距离,安静地看着。
林青竹对上他的视线。那眼神依旧深邃,像平静的湖面,看不出太多波澜,但林青竹却敏锐地捕捉到了一丝极淡的丶转瞬即逝的东西,像是……一种无声的送别,又或者只是清晨光线造成的错觉。
她想起填报志愿那天,他指尖落下的地方和他低沉的话语。一股莫名的情绪涌上心头,她朝他轻轻点了点头。
叶聿炀几不可察地颔首回应,随即移开了目光,仿佛只是不经意的一瞥。他转身,似乎要回後院。
“叶大哥,”林青竹忽然开口叫住了他,声音不大,在清晨的微光里却很清晰。
叶聿炀的脚步顿住,没有回头。
林青竹看着他那清瘦挺拔却带着一丝孤绝感的背影,千言万语涌到嘴边,最终只汇成一句最简单也最真挚的话:“你的手……要记得按时做复健。我爸……和我,都希望它能好起来。”
叶聿炀的背影似乎僵了一瞬。他没有回答,也没有回头,只是沉默地站了几秒,然後擡起完好的左手,随意地挥了一下,示意听到了。接着,他迈开步子,身影消失在回春堂的门廊阴影里,仿佛从未出现过。
林青竹望着那空荡的门廊,心头掠过一丝怅然。
“好啦好啦!再不走要赶不上火车啦!”万姚带着鼻音的大嗓门打破了这片刻的静默,她拉着林青竹的手,用力晃了晃,“走走走!送你去车站!”
行李箱的轮子碾过被岁月打磨得光滑的青石板路,发出“咕噜噜”的声响,在清晨安静的巷子里格外清晰。这声音,是离家的序曲,是远行的鼓点。
林青竹走在中间,左边是喋喋不休又红着眼圈的万姚,右边是抱着药材包裹丶眼神温软的乔敏妍。秦墨阳扛着大箱子走在前面,脚步稳健。万爸爸万妈妈和林郎中走在後面,低声交谈着,目光始终追随着女儿的背影。
巷口,那棵镶着金边的老槐树在晨风中轻轻摇曳着枝叶,仿佛也在挥手道别。阳光终于挣脱了云层的束缚,慷慨地洒满整条青石巷,将离别的身影拉得很长很长。
林青竹最後回头望了一眼生活了十八年的回春堂,青瓦白墙在朝阳下显得格外宁静安详。她深吸一口气,清晨微凉的空气带着青石巷特有的丶混合着草木和烟火气的味道,深深地烙印在记忆里。
她转回头,目光坚定地望向巷口外更广阔的世界。
属于青石巷的夏天即将落幕,而属于林青竹的丶充满无限可能的未来,正随着那“咕噜噜”的车轮声,缓缓展开。她不知道的是,在她房间书桌的抽屉深处,安静地躺着一本旧画册。在无人翻动的扉页空白处,用铅笔极其用力地丶几乎要划破纸背地写着四个字:
鹏程万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