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北方的深秋来得迅疾而凛冽。
医科大的校园里,法桐金黄的叶子仿佛一夜之间就被寒风扫落了大半,铺满了通往图书馆的林荫道,踩上去沙沙作响。
空气里浮动着清冽的寒意和书墨纸张特有的味道。
图书馆古籍阅览区,高大的书架如同沉默的巨人,投下沉重的阴影。
空气里弥漫着旧书页特有的丶混合着灰尘与时间沉淀的微醺气息。林青竹坐在靠窗的位置,面前摊开着一本泛黄的线装书——《本草拾遗》。
她微微蹙着眉,指尖小心翼翼地拈过一页脆薄的纸张,目光专注地辨认着上面模糊不清的蝇头小楷。
她正在为下周的《中医基础理论》课查找一份关于古方中“秋燥”应对的文献佐证。
窗外的寒风偶尔卷起枯叶拍打在玻璃上,发出簌簌的轻响,更衬得室内一片沉静。
“打扰了,同学。”
一个温和清朗的男声在身旁响起,声音不高,却打破了这片专注的寂静。
林青竹下意识地擡起头。
一个穿着深灰色羊毛衫的男生站在桌旁,身形颀长挺拔。
他戴着一副无框眼镜,镜片後的眼睛温润明亮,带着礼貌和一丝探寻的笑意。
他的气质干净斯文,像冬日里一束不灼人的暖阳。
林青竹认出他是医学系大三的学长,名叫沈嘉树,在学生会的几次活动上见过,是校内有名的学霸兼学生干部,待人接物温文尔雅,风评极好。
“请问,这本《医宗金鉴》的第七册,是在你这里吗?”沈嘉树指了指林青竹手边那摞她刚从书架上搬下来的古籍中的一本,声音依旧温和。
林青竹顺着他的手指看去,果然,那本厚重的《医宗金鉴》第七册正压在她那本《本草拾遗》下面。她刚才查阅时顺手放在一起了。
“啊,抱歉。”林青竹脸上微热,连忙将那本《医宗金鉴》抽出来递过去,“我用完了,给你。”
“谢谢。”沈嘉树接过书,目光却并未立刻移开,而是落在了林青竹摊开的那本《本草拾遗》上,眼中掠过一丝明显的讶异和浓厚的兴趣,“《本草拾遗》?你在看这个?现在很少有人会直接啃这种原典了,尤其是大一新生。”他的语气带着真诚的欣赏,并无丝毫质疑。
林青竹有些意外他会注意到这个,解释道:“嗯,老师布置的作业,需要查点原始资料。”
“是为了‘秋燥’的课业吧?张教授的课?”沈嘉树了然地点点头,随即很自然地在她对面的空位坐了下来,并未立刻离开,“这本书里关于‘燥邪伤肺’的几味古方引述,确实比教材上详细得多,不过有些字迹模糊,辨识起来很费劲。”他指了指林青竹正对着发愁的那一页。
“是的,这里有几个字看不清了。”林青竹指了指书页上几处墨迹模糊的地方。
沈嘉树微微倾身,凑近了些,仔细辨认了一下。他身上有淡淡的皂角清香,混合着一丝极淡的消毒水味。
“嗯……这里应该是‘麦门冬’,旁边这个模糊的部首像是‘贝’,结合上下文,可能是‘浙贝母’。这一行,看残留的笔画,大概是‘玉竹滋其阴’……”他语速不快,分析得条理清晰,显然是真正下功夫钻研过这些典籍。
林青竹有些惊讶于他的博学和耐心,认真听着,困扰的眉头渐渐舒展开:“原来是这样,谢谢学长,帮了大忙了。”
“举手之劳。”沈嘉树笑了笑,笑容温煦,“你对古籍这麽感兴趣,很难得。张教授就喜欢钻研原典的学生。对了,”他像是忽然想起什麽,从自己放在旁边的背包侧袋里取出一个东西,放在桌上推给林青竹。
那是一个小巧的丶靛蓝色的棉布香囊,针脚细密,上面用同色丝线绣着一株简约的兰草,风格雅致。
“这是……”林青竹不解。
“我自己配的防流感香囊。”沈嘉树解释道,语气自然,“最近降温厉害,流感高发。里面是些苍术丶艾叶丶石菖蒲之类的,研磨成粉,气味不难闻,挂在床头或者随身带着,能起到一点预防作用。”他顿了顿,看着林青竹,眼神坦荡而真诚,“看你刚才咳了两声,北方的冬天干冷,多注意些。”
林青竹确实刚才翻书时被细微的灰尘呛得轻咳了两声,没想到被他注意到了。
“这……太麻烦学长了。”林青竹迟疑了一下。
“不麻烦,我自己也做了一些。材料都是现成的。”沈嘉树笑容不变,语气带着一种让人舒适的随意,“拿着吧,就当是感谢你帮我找到了书。”他指了指那本《医宗金鉴》。
话说到这份上,再推辞就显得刻意了。林青竹只好拿起那个还带着一点体温馀热的靛蓝色香囊,指尖触感柔软细腻:“那就……谢谢学长了。”
“不客气。”沈嘉树见她收下,笑意更深了些,眼神温润,“那你继续看书,不打扰了。”他拿起那本《医宗金鉴》,对林青竹点了点头,起身离开,步伐从容,没有多馀的停留。
林青竹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古籍区的书架深处,才收回目光。
她低头看着掌心里那个靛蓝色的香囊,凑近鼻尖闻了闻。
一股清冽的丶带着淡淡药草辛香的气味幽幽传来,确实是防流感常用的药材配伍,制作精良。
她想起沈嘉树温文尔雅的笑容和条理清晰的谈吐,无可挑剔。像一件精心打磨过的瓷器,完美,却没有烟火气。
她随手将香囊放在桌角,指尖拂过旁边父亲寄来的丶装着润燥梨膏的白瓷小罐。
那罐子朴素无华,甚至边缘还有些细微的使用痕迹,却让她感到一种踏实的温暖。她重新将注意力投入到泛黄的书页上,那些模糊的字迹仿佛也清晰了些许。
沈嘉树的出现,像一颗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漾开的涟漪虽然细微,却并未立刻消散。他显然是有心的。
几天後的午後,林青竹和室友陈婷婷丶邱静刚上完解剖课,正抱着厚厚的教材和散发着福尔马林气味的人体图谱,准备穿过连接教学楼和实验楼的长廊回宿舍。
解剖课的压抑感还未完全散去,三人都有些沉默。
“林青竹!”一个熟悉的声音带着笑意响起。
沈嘉树从旁边医学楼的方向快步走来,依旧是整洁的深色外套,眼镜片在午後的阳光下闪着光。他手里拿着两张印刷精美的卡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