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能用了’。”他的声音平静无波,像是在评价一件工具,“离‘好’,还差得远。”他微微侧过头,目光第一次真正地丶短暂地扫过林青竹湿漉漉的侧脸,又迅速移开,落回前方的雨幕。
林青竹瞬间想起了那张邀请函上,那个用力得几乎要划破纸背的“来”字。
一股酸涩涌上鼻尖。
“我看过你的画了。”林青竹转移了话题,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涅盘》……很震撼。”
叶聿炀握着方向盘的手似乎几不可察地收紧了一下,指节更加分明。他没有立刻回应。车子驶过一处颠簸,车身微微晃动。
“是吗。”过了片刻,他才开口,声音依旧低沉平稳,听不出喜怒,“三年,总得……弄出点动静。”语气平淡得像在谈论天气。
林青竹却从这平淡中听出了惊涛骇浪。五年沉寂,一朝爆发。
那展厅里的每一笔色彩,每一道线条,都是他五年血泪挣扎的呐喊与凝结。她鼓起勇气,侧过头看向他。
雨水在他侧脸的轮廓上勾勒出冷硬的光影。
“不只是动静,”她的声音清晰起来,带着一种沉静的肯定,“是……重生。”
叶聿炀搭在方向盘上的右手食指,似乎极其轻微地蜷缩了一下。
他依旧没有看她,但下颌线似乎绷得更紧了些。车厢内的空气仿佛凝滞了一瞬,只有雨声依旧喧嚣。
“青石巷……很安静。”他忽然又开口,话题跳回了原点,声音比刚才更低了些,“适合……养伤。”他像是在陈述一个客观事实,又像是在回味一段遥远而模糊的记忆。
那“养伤”二字,轻飘飘地掠过,却承载了太多无法言说的沉重。
“嗯。”林青竹应道,心头泛起细密的涟漪。她仿佛看到了後院那方青石板,那只在晨光中颤抖着描摹的手,那碗放在藤椅旁丶渐渐变凉的粥……“现在……你回来了。”她轻声说,带着一丝陈述,也带着一丝疑问。
叶聿炀终于再次侧过头。
这一次,他的目光不再是短暂的扫视,而是真正地丶带着一种沉甸甸的重量,落在了林青竹的脸上。
他的眼神深邃如寒潭,里面翻涌着极其复杂的情绪——有审视,有探究,有历经沧桑後的疲惫,还有一种深埋的丶锐利如刀锋般的执念。
隔着狭小的车厢,隔着迷蒙的雨汽,他的目光牢牢锁定了她。
“有些地方,”他开口,声音低沉而缓慢,每一个字都像淬过火,“摔下去了,就得……从哪儿爬起来。”他的视线没有离开林青竹的眼睛,“画展只是开始。”
林青竹的心跳骤然加速。她在他眼中看到了那团未曾熄灭的火焰,看到了那种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决绝。
他不是简单地“回来”,他是带着复仇般的意志,要重新夺回曾属于他的一切。
“你学校在哪儿?”叶聿炀移开了目光,重新看向前方,语气恢复了之前的简洁平淡,仿佛刚才那番带着锋芒的话语从未出口。
林青竹报出了地址,声音有些发干。
车子很快驶到了她学校门口。
林青竹解开安全带,准备推门下车。
“伞。”叶聿炀的声音再次响起。他侧过身,从後座拿过一把折叠伞,递了过来。
林青竹接过伞,指尖不可避免地触碰到他递来的伞柄。他的手指冰凉,带着雨水的湿气。
“谢谢。”她低声道。
推开车门,冰冷的雨水立刻涌了进来。林青竹撑开伞,站到了雨中。雨水敲打着伞面,发出密集的鼓点。
叶聿炀没有立刻离开。
他坐在驾驶座上,隔着降下的车窗,目光沉沉地看着伞下略显单薄的她。雨水顺着车窗流淌,模糊了他的面容,却让那双眼睛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更加深邃锐利。
“林青竹。”他叫了她的全名,声音穿透雨幕,低沉清晰。
林青竹撑着伞,站在雨里,隔着车窗望向他。
“画展……还有一个月。”他看着她,目光如同实质,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重量。
说完,不等林青竹有任何回应,车窗无声地升起,隔绝了内外两个世界。
引擎发出沉稳的低吼,黑色的轿车如同融入夜色的幽灵,平稳地滑入雨幕深处,很快消失在迷蒙的街角,只留下两道被雨水迅速抹平的车辙。
林青竹站在原地,撑着那把还带着他指尖凉意的伞。
冰冷的雨水溅湿了她的裤脚。她看着车子消失的方向。
星辰展厅的震撼,雨夜车内的沉默对话,他那句关于“爬起”的宣言,以及此刻这句含义不明的挽留……无数画面和声音在脑海中翻涌。
雨,依旧下得很大。
城市的灯火在雨幕中晕染成一片混沌的光海。
她知道,这场始于青石巷丶终于星辰展厅的漫长回响,并未结束。
叶聿炀的涅盘之路,才刚刚啓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