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她再次站在巨大的《涅盘》前,心境已截然不同。不再是单纯的震撼,而是融入了一种更深的理解与感同身受的悲怆。
那只焚尽旧躯丶浴火重生的光之凤凰画笔,每一笔绚烂的色彩,都仿佛浸染着他三年的血泪与汗水。他不仅是在向艺术界宣告回归,更是在向曾将他拽入深渊的命运,发出最狂野丶最彻底的复仇宣言。
展厅里很安静,只有寥寥几位观衆低声的惊叹。林青竹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直到一个略显惊讶的声音在身旁响起:
“林青竹?”
她转过头,是沈嘉树。他穿着合体的休闲西装,站在几步之外,脸上带着一丝意外和复杂的审视。他显然也是来看展的。
“沈学长。”林青竹礼貌地点点头,迅速收敛了脸上的情绪。
沈嘉树走近几步,目光扫过眼前震撼的《涅盘》,又落回林青竹脸上,镜片後的眼神带着探究:“真巧。你也来看叶聿炀的画展?”他的语气平淡,但“叶聿炀”三个字,似乎被他念得格外清晰,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意味。苏蔓事件後,虽然流言澄清,但沈嘉树与林青竹之间,始终隔着一层微妙的疏离。
“嗯。”林青竹应了一声,目光重新投向画作,无意多谈。
“很震撼,不是吗?”沈嘉树站在她身旁,也仰望着《涅盘》,声音里带着艺术评论家般的冷静分析,“从毁灭到重生,从具象的痛苦到象征性的力量爆发。这种蜕变,在当代艺术家里非常罕见。尤其是考虑到他的……”他的目光意有所指地扫过画作右下角叶聿炀的签名——那签名不再笨拙,却依旧带着一种独特的丶仿佛由无数颤抖线条凝聚而成的力量。
“……特殊经历。他的手,能恢复到这种程度,还能创作出这样的作品,简直是奇迹。”
林青竹听着沈嘉树用专业的术语解读着叶聿炀的“奇迹”,心头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感觉。
他看到了画作的震撼,看到了技术的蜕变,甚至看到了“特殊经历”带来的“奇迹”光环,但他看不到画布背後那三年日日夜夜丶汗流浃背丶在绝望中挣扎着描摹每一道弧线的无声血泪。
那不仅仅是一幅画,那是叶聿炀用生命刻下的战书。
“是啊,是奇迹。”林青竹轻声附和,语气却有些飘忽。她不想与沈嘉树讨论叶聿炀的手,那感觉像是一种亵渎。
沈嘉树似乎察觉到了她的疏离,沉默了片刻,话题一转:“暑假有什麽打算?准备回青石巷了吗?”
“还没定。”林青竹回答得模棱两可。
“嗯,”沈嘉树点点头,目光在她沉静的侧脸上停留片刻,“如果留在北城,医学院附属的中医馆暑期在招实习生,我认识那边的负责人。你的理论基础很扎实,尤其对古籍的理解,机会不错。”他的语气带着学长的关照,也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试探。
林青竹有些意外,随即婉拒:“谢谢学长。我再考虑考虑。”
沈嘉树没有强求,只是深深地看了她一眼,那目光里包含了太多复杂的情绪——欣赏丶遗憾丶疑惑,或许还有一丝未曾熄灭的馀烬。“好。那……不打扰你看画了。”
他微微颔首,转身走向展厅的另一边,背影依旧挺拔斯文,却带着一种挥之不去的疏离感。
林青竹松了口气,重新将目光投向眼前的《涅盘》。
沈嘉树带来的短暂干扰,如同投入深潭的小石子,涟漪很快散去。她的心神,再次被画布上那焚尽一切丶浴火重生的凤凰画笔所攫取。
就在这时,她的手机在口袋里极其轻微地震动了一下。
不是电话,也不是短信。
她拿出手机。
屏幕上,是一条来自陌生号码的丶极其简短的信息:
“展厅後门。现在。”
没有署名。
但林青竹的心脏,在看清那行字的瞬间,如同被电流击中般狂跳起来。
一种强烈的直觉告诉她,发信人是谁。
她猛地擡头,环顾四周。
星辰展厅穹顶的灯光静谧璀璨,观衆寥寥。沈嘉树的身影已经消失在另一组画作之後。
空气里只有画作无声散发的强大气场。
没有丝毫犹豫,林青竹攥紧手机,转身,朝着与光带相反的方向,走向展厅深处丶标记着“工作人员通道”的丶那扇厚重的後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