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知许思索了一下,倒是侃侃而谈起来。
宿泱一边听着,一边观察着方知许。
像,很像。
尤其是在说这些事情的时候,方知许的神态与为国为民的态度都和林怀玉如出一辙,那副“民为重,社稷次之,君为轻”的模样,令他无比怀念。
恍惚间,宿泱盯着方知许,以为回到了林怀玉还在他身边的时候,那时候林怀玉也总是同他讨论这些国事,林怀玉总有许多的想法,若是他想得有些偏颇,林怀玉免不了训斥他两句。
方知许不敢,但已经足够令宿泱陷入回忆之中了。
他听完方知许的高谈阔论,将折子展开,问:“你的想法很好,不过这折子最后为何空了两三行?”
他一边问着,一边抬眸紧紧盯着方知许,压迫感顿时在房间里蔓延。
方知许以为自己这么做不妥,于是道:“请陛下恕罪,臣的先生写文章时总是在最后空两三行,臣便不知不觉将这个习惯学了过来,臣日后一定注意。”
宿泱不自觉紧了紧捏着折子的指尖。
他听到方知许提起了那位先生,便不动声色地将话题引了过去:“方爱卿的那位先生有如此才学,却不肯来京都,着实有些可惜。”
提起先生,方知许打心底里骄傲:“先生是臣见过最厉害也最心系百姓之人,若是他身子好一些,恐怕也是愿意来京都的。”
宿泱闻言,眸光一震,喉头发紧:“你说你的先生身子不好?”
方知许点了点头:“先生体弱多病,院子里都是药香味,他身上也都是药香味,所以根本没办法来京都。”
宿泱缓缓皱起了眉头:“你知道他得了什么病吗?”
方知许摇了摇头:“先生没说,他身边有个大夫一直在照顾他,不过那大夫也没能彻底治好先生。”
宿泱微微垂眸,一时间不知在想什么,先帝已死,当年那些和他争夺皇位的兄弟也都丧命,林怀玉身上的毒竟是查无可查,时隔太久,而他现在才知道……
宿泱闭了闭眼,咽下喉头翻涌的血腥味,将心痛的感觉平复下去:“京都有太医,朕可以为他遍请名医。”
方知许虽然不知道宿泱为何对他先生如此看重,还是摇了摇头:“先生他淡泊名利,不喜欢京都的繁华,京都的太医也治不好他。”
宿泱心底一沉,望着方知许警觉地问:“既然你先生没有来过京都,怎么知道京都的太医治不好他呢?”
方知许不敢与宿泱对视,只能低着头道:“先生说过,他身上的那位大夫已经是这世上最厉害的名医了,若是连他都治不好,那这世间无人能治他的病。”
宿泱眸光一凝,这世上有这样医术的人可不多,连周历都束手无策的毒,那个人竟然能够医治?
他心底有了计较,轻笑了一下,又打听似的问:“你说你先生是江南人士,是土生土长的江南人吗?就没有一点儿京都的口音?”
方知许总觉得,宿泱似乎一直在试探他,不,准确的来说,是试探他的先生,可是也不曾听说先生有什么故人或是仇人,也没听先生说与京都有什么交集啊?
总不能……先生还与陛下是旧相识吧?
这也有些太过荒诞了,若是旧相识,他的先生又怎么会在江南小镇生死由天定呢?
于是他道:“先生就是江南人士,未曾来过京都,自然也没有京都的口音。”
宿泱语气微冷:“你可知道欺君是什么后果?”
方知许连忙跪下道:“臣知道,请陛下明鉴。”
宿泱静静看着他,没有再说话。
林怀玉在京都待了那么久也没有染上京都的口音,每次训斥他的时候都带了点南方软糯的语调,听起来格外悦耳,更何况以林怀玉的那个脾气,就算是训斥,也说不出什么重话来。
他挥了挥手,让方知许起来,再度询问:“你的先生一直都在江南教书吗?”
方知许摇了摇头:“这个臣也不清楚,臣只知道,镇子里的人都认识先生,也十分熟稔,应该……就是一直在的吧。”
宿泱眯了眯眼,沉声道:“朕问的是你,你从记事起,便知道这位先生吗?”
方知许知道自己不能够欺君,这天大的罪名他担不起,可是他现在隐隐觉得,这陛下就是在询问他先生相关的事,说不定真的认识先生。
赵襄宜见到他说他像已故的林怀玉林丞相,而陛下要找的人,也正是那位林丞相,总不会……他的先生就是林丞相吧?!
方知许被自己的这个猜测吓了一跳,那林丞相都已经在大火中死了,即便真的逃出来,必定也被大火烧得面目全非,他的先生如此美丽,怎么可能会是从大火中逃出来的林丞相呢?
肯定不是……
方知许便道:“微臣记事起,倒是没听说过先生,许是那时候先生还……不授课呢。”
宿泱嗤笑了一声,没再理会方知许。
心脏一下又一下地抽疼着,他几乎能够肯定,方知许的先生,就是林怀玉!
他终于找到有关林怀玉的消息了!
宿泱顿时红了眼眶,可这会儿方知许还在,他不能表现得太过,欣喜之情早已从胸口涌出。
林怀玉还活着,林怀玉果然在骗他,那场大火只是为了掩盖林怀玉想要逃离京都,逃离他的事实,假死脱身,好一招金蝉脱壳!
他想问问林怀玉,为何要如此狠心抛弃他,可是当他方才听见方知许说,林怀玉的病仍旧没好,那毒还是没解,他又想,他要如何替林怀玉分担那些痛苦。
想来想去,心底一团乱麻。
他要见林怀玉,他现在就要见林怀玉!
宿泱这会儿恨不得插翅飞到江南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