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琳琅敲着鼓棒调试军鼓的弹性;谢知柬拿起一块柔软的擦拭布,一遍又一遍地擦拭他那把宝贝贝斯的指板。
眼角馀光都若有若无地瞥向房间中央安静坐着的人。
少年斜斜坐在沙发上,手臂撑着头,白发长长散落。他自进入准备室开始就一言不发,少见沉默得简直不像本人。
过去无数个这样的比赛前夕,他们也是这样聚在这里。
只是那时的初见鸦,还没有说过解散之类堪称羞耻的台词,他的病也远没有现在这样来势汹汹。
他们也会衆星捧月般地围着他,为他微小的咳嗽或皱眉而一惊一乍,但初见鸦本人对此只会表现得相当坦然,惹多了有些不耐烦。
因为在那个时候,未来是确凿无疑的理所当然。他们走在一条似乎可以无限延伸的道路上,总会有下一场比赛,下一次的巡演,下一个更大的舞台。
春日烂漫的樱花早已落尽,季节的轮盘飞速旋转,如今走过三季,已是快要雪花纷飞的凛冬。
这或许就是最後一次。
初见鸦的指尖划过手机冰冷的屏幕,屏幕上明晃晃地挂着一条微博热搜。
#L&Guest总决赛参加确定主唱Crow-Quill回归#
词条的末尾,跟着一个触目惊心的赤红色的“爆”字。
他只看了一眼,便漠然地移开了目光。关他什麽事,他不会对外界沸腾的一切喧嚣骚动负责。
拿出曲谱,展开,是本次总决赛最终曲目的乐谱,纸页的边缘已经被他翻看得有些卷曲。
初见鸦看得漫不经心,视线从五线谱蝌蚪般的音符上缓缓下移,翻过一页,从曲谱後方露出一双昳丽而冷然的赤红眼瞳。
“Crow酱今天状态如何?OK吗~!”林琳琅从左边探出来,“待会儿可是要连唱初选到终选的所有歌,一共六首,整整半小时哦?”
谢知柬头也不擡地调试贝斯:“撑不住也没关系。我的贝斯Solo能顶上。”
林琳琅大笑:“哈!贝斯Solo谁要听?你让5E来一段还差不多?”
谢知柬手上的动作顿了一下:“……”
郁宿一如既往地半梦半醒,轻轻地扯动了一下嘴角。他半眯着眼拨了下电吉他弦,震耳的噪音在排练室里炸开,懒洋洋地说:“行。这个够响了吧。”
谢知柬:“……喂。”贝斯难道就没人能听见吗?!
郁宿的手在品丝上滞留片刻,再动起来,已经是毫无困意的赛前模拟。浮空在吉他上方不弹出声音,偏偏细微到琴弦震颤的频率仿佛都能在想象中实现。
林琳琅:“喔~”
谢知柬:“原来如此。你也认真了。”
乐队内部衆所周知,郁宿对初见鸦怀有近乎偏执无法理解的占有欲和保护欲。他无法用正常社交方式处理重力,初见鸦也不需要任何正常的社交填补空白。
郁宿的面具是永恒的困倦丶懒散与疏离。用好困啊不想训练的话来掩盖,用无时无刻一秒睡着的行为来表演。层层叠叠的僞装使他的极端行为在日常中显得不那麽突兀,更像是睡迷糊了的无心之言,从而保护他和初见鸦之间关系的微妙平衡。
但终选来了。郁宿演都不演了。
初见鸦不轻不重地放下曲谱,周围的队友立刻看向他。
像要配合郁宿一般,他也按下电子琴靠近显示屏右侧的面板POWER按钮,电源灯亮起,10秒後系统啓动。
随後他的指尖搭在黑白琴键上,飞鸟般地坠落擡起,流畅的音律自第一节第二节有序飞出——
骨骼深处传来尖锐的酸楚,一股剧烈的电流猛地窜过他的右臂,贯穿到指尖。
纤长笔直的手不受控制地剧烈一抖。音乐旋律便从指间滑落,在既定的旋律前戛然而止,凄惨地在空中悬停後不甘绕了一圈,咔哒。最终掉落在地板上断成两截。
准备室寂静无声而震耳欲聋。
“Crow!”
郁宿骤然冲了过来,在初见鸦身体不受控制地向一侧倾倒的前一刻,稳稳地接住了他。
初见鸦无力地靠在郁宿的怀里,急促喘息。冷汗瞬间浸湿了後背。视野中的一切都开始旋转模糊。苍白的脸庞,血红而脆弱的眼瞳。
“……没关系。”
他艰难地擡起眼,看见郁宿焦急的脸也分裂成了好几个重影。他努力想看清郁宿眼中的惊惶,但是做不到。
他想,你看,我又在骗你了。怎麽会没关系呢。
“我没事,”初见鸦重新坐直身体,“只是有点脱力而已。”
颤抖的手搭上郁宿支撑着他臂膀的手,触感轻飘飘的,没什麽力道,又坚定地推开了他。
他习惯合拢指尖调整状态,但目前是单凭一贯习惯无法恢复稳定下来的状况,失控感比原先更重。桌边放着一支早已准备好的镇痛剂,显然为此情况静候多时。
郁宿没有说话,只是帮他拿起镇痛剂注射器,又卷起他的袖子,将针头刺入苍白的手臂。
初见鸦搞不懂他在想什麽,只能看见他安静地给自己打针,被发丝遮住的侧脸,线条紧绷。
于是初见鸦的目光换了方向,转为目送针管内的透明液体刻度一点点降下去。
“……谢谢。”
现在准备室只有悬挂的TV舞台转播是唯一的电子设备,其他一并关闭。
根据赛制,他们作为夺冠热门,被安排在压轴登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