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着。远藤佐思处理完伤口,浑身松快下来,便拣着能说的案情随口聊着,忽然话锋一转,问起阳向在医学界对端粒的看法。
“现在主流观点都觉得端粒和延长寿命有关吧。但说不定二十年后,它会出现在时尚美容杂志上,作为某款抗衰老神器的宣传标语,旁边还印着诺贝尔奖得主的论文首页。”
“听起来确实很吸引人。”远藤若有所思。
阳向仰头看向他,又注意到那道不知伴随了多少年的泪沟,仿佛与生俱来。
他拖长语调:“永生诶——那可就意味着,无论受多重的伤都不会死。部长不心动吗?”
“生命长短,自有天时。”远藤看着他说,“阳向,得到的同时也在付出等价甚至超额的代价,理想的实现必然伴随牺牲……当被给予永恒的时间,就意味着这个生命要背负起不可承受之重。”
他加重了“必然”,顿了顿,摩挲着玉扳指,“没有痛觉就会无视危险的警告,疼痛与脆弱,恰好提醒生命的存在。那些倾尽一生追求永生的人,反倒会被困在对时间长短的执念里。”
“部长突然变得文邹邹了。”阳向皱了皱鼻子。
远藤轻笑起来:“活太久是孤独的。”
“这话讲得好像您是活了几百年的大妖怪。”阳向耸耸肩。
“……顽皮。”远藤无奈摇头,又带点纵容。
远藤佐思是个矛盾的人,他是棋盘前沉稳理智的博弈者,禁欲克制,情绪都收束在规整的方框里。
可偏偏是这样身居权力枢纽、本就将一方利害纳入掌控的人,却率先站到最危险的黑方对立面,一人之力给组织制造了不少阻碍麻烦。
红黑双方从此刻的势均力敌,远藤是其中关键的一环。
他的存在本身充满矛盾。如同埃德温一般,他们二人从未出现在任何预设的剧本里,却在某个寻常的清晨或黄昏,似乎不动声色地渗透进这个世界。
没有聚光灯铺垫,没有剧情注解,远藤佐思这个人,自带威重,以庇佑者的姿态,仅凭一己之力、一双清醒的眼、一副抗住风暴的肩,悄然拨转了剧本的部分走向。
真狩阳向早问过是否还有其他任务者。主系统给出的回复很明确:【任务者仅有一位,只有你】
所以,远藤佐思并非有系统加持的任务者,更没有预知未来的先机。他只是在这方真实世界,凭血肉与意志自然生长出来的孤胆英雄。独行于明暗交错的缝隙里,脚下或许是深渊,眼前是重重迷雾,却硬是用自己的判断与力量,走出了足以撼动红黑平衡的重量。
他能看透永恒的虚妄本质,不设防死亡,一身伤痛疤痕是勋章。从未想过成为振臂一呼的领袖,却清醒决绝地扛起护羊人的责任。这不是被迫承担,而是主动选择。
他选择孤独,选择清醒,最终活成了一道穿透黑暗的光。
阳向忽然轻笑出声。
远藤抬眸看他:“怎么了?”
“部长之前查到过我父母的事吗?”
远藤自然无从知晓。系统未设定的过往,无论警视厅副部级别还是组织高层都查不到痕迹。阳向想说的,是上辈子的故事。
“我母亲有先心病,一个下午安安静静地走了。父亲在两个月后也随她去了。”
“那时候我还小,身高刚到部长胸口那么高,写日记只会用‘这是个风和日丽万里无云的下午’,不知道什么是活着、什么是死亡。只知道他们很久没回来,难过的时候再也没有母亲的早安吻、晚安吻。”
“先心病是家族遗传,你自己查过心脏吗?”
远藤皱着眉,手抬到一半,却又生生顿在半空。他意识到这个动作太过逾矩,正欲收回时,阳向却主动侧过脸,亲近地蹭了蹭他的掌心。
“它现在很好。”重来这一生,他拥有了一颗健康跳动的心脏。
远藤那沉静的灰色眼睛,凝视着面前的青年:“那你想当医生,是因为母亲?”
阳向摇摇头:“是因为喜欢,也有足够好的能力去做。我是想说……从记事起,我大多时候都是一个人。以前从没想过能活多久,也很少琢磨‘死亡’、‘离开’或许会让身边仅有的人难过。”
四年前,他误打误撞进这个世界,他靠系统任务认识了研二、松田他们,他始终庆幸正是系统的存在,才让自己有机会把他们从既定命运里拉出来。
但远藤不一样。
他不存在于剧本任何角落,没有角色光环,不像阳向有系统保护,更不像埃德温行事低调。
他正在做的,是最危险的事——
对抗组织,甚至对抗那不可违逆的世界意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