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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芽之城（第1页）

新芽之城

翠穹星的环形梯田上，第一批嵌合麦终于开始抽穗了。

玄戈一个人蹲在田埂上，有点出神地看着。麦子的稭秆里，有蓝绿色的能量光在幽幽流淌。抽出的穗粒也很有趣，一半是地球麦那种熟悉的金黄色，另一半却是翠穹星浆果特有的荧光色。风吹过来的时候，麦穗们就齐刷刷地朝着第二GSO的方向弯下了腰。

通讯器里传来灰雀的声音，背景音里叮叮当当的，是金属敲击的响动。“第17区的磁悬浮轨道铺设完毕。”她听起来挺高兴，“石肤者们用发光藤蔓当缆绳，做了三次承重测试，结论是方舟的货运机甲也能稳稳当当地拉动。就是……”

她忽然顿了一下，背景里的争执声大了起来。灰雀有点头疼地继续说：“人类工匠和石肤者的长老们，又为‘房子到底该用金属还是水晶’这事吵起来了。”

玄戈没忍住，笑了。他的指尖轻轻划过一片嵌合麦的叶子，叶片上的纹路是独一无二的，是他和素弦共振过的意识频率。432赫兹的微弱嗡鸣顺着叶脉传到他指尖，仿佛素弦在对他说“别急”。

三个月前，当弦生和其他嵌合婴孩的手心里，那枚钥匙的图案变得完整时，第二GSO的基座毫无征兆地裂开了，露出了一张深埋于地下的蓝图。那是一座绿银两色的城市设计图，环形梯田层层围绕着中央的高塔，塔的旁边还有两个标注的小字——摇篮。

“让他们用共生混凝土吧。”玄戈站起来，随手拍掉裤子上的泥土，“瓦格纳博士不是已经搞出配方了吗？藻类凝胶混合地球水泥，既能抵抗能量辐射，又能当墙壁种点小东西。”

通讯器那头的争吵声果然小了下去。

玄戈擡眼望向梯田的尽头，那片热火朝天的施工地。石肤者用他们宽大的石质手掌堆砌着水晶墙体，人类工程师则在墙体的缝隙里，严谨地嵌入金属骨架。一群嵌合婴孩举着发光草，在大人中间跑来跑去，充当着移动小灯泡。他们的笑声洒落在工地上，水晶墙壁泛起光晕，金属骨架也发出细微的共鸣。

他沿着新铺好的磁悬浮轨道慢慢走着。轨道下方的排水沟里，地球来的芦苇和翠穹星的发光藻，它们的根须早已缠绕在了一起，深深扎进了GSO的能量脉络。每一片叶子，似乎都在播放着不同的声音。有玄戈母亲哼过的摇篮曲，有石肤者守护时的低频轰鸣，还有素弦在生命熔炉里，留下的最後一段哼唱……瓦格纳博士管这个叫“生态扬声器”，说是素弦的意识，通过这些植物在给他们传递消息。

“玄戈！”伊娃的机械翅膀从他头顶掠过，翅尖还拖着一根长长的电缆，“摇篮塔的框架搭好了，就等你的‘心跳钟’了，过来安放一下？”

中央高塔的顶端，特意预留了一个圆形的凹槽，尺寸和素弦的数据灵龛正好吻合。玄戈踏上施工电梯，看着石肤者们正用水晶碎片拼接着塔壁。那些碎片里，还嵌着一些方舟黑匣子的零件。阳光穿过塔壁，在地面投下一些属于地球的城市轮廓。

电梯升到顶端，他看见灰雀正蹲在凹槽旁边，用手指在灵龛的底座上专注地刻着什麽。

“我在刻奠基词。”灰雀擡起头，冲他一笑，工装裤上沾满了亮晶晶的水晶粉末。“我想了一句，‘我们的根扎在不同的土壤，却共享同一片阳光’。你觉得怎麽样？”

玄戈没有说话，只是走过去，将灵龛无比轻柔地放进了凹槽里。

接触的瞬间，整座塔的灯光全部亮起。水晶碎片里的黑匣子零件，也开始播放其中存储的录音。先是方舟啓航时冰冷的倒计时，接着是石肤者守护GSO的千年低语，最後，一个清晰得仿佛就在耳边的声音响起，是素弦。

“第77次心跳。我们到家了。”

塔下传来瓦格纳博士兴奋的喊声：“心跳钟啓动了！频率校准成功，每77分钟响一次，和GSO的脉动完全同步！”

玄戈低头看下去，环形梯田里的嵌合麦，突然再次集体弯腰，形成了一道壮观的绿色波浪。在波浪的正中心，弦生和其他嵌合婴孩正举着手里的发光草，欢快地转着圈。草叶的光芒在地面上，拼出了两个字——新芽。

这是全城投票选出的城市名字。当初，弦生的咿咿呀呀声被翻译器转换成文字时，第一个蹦出来的，就是这个词。

傍晚，第一盏共生路灯被点亮。灯罩是石肤者用工艺吹制出的水晶泡，里面装着人类生産的LED灯芯。光线穿过水晶，变得格外柔和，映照着灯下的两块石碑。一块石碑上，刻着地球的经纬坐标；另一块，则是翠穹星的星图坐标。两块石碑中间，用一根银线连接，线上串着一枚小小的水晶钥匙。就是幼体石肤者当年递给他的那一枚。

“轨道残馀舰队，发来了最後通牒。”伊娃的机械眼毫无预兆地闪烁起红光。她刚从通讯塔回来，左边翅膀的金属板上，还贴着一张刚翻译出来的电文。“要求我们在72小时内，交出GSO的能量核心。否则，他们将投掷钨棒。”

周围的石肤者们立刻围了过来，他们石质手掌里握着的水晶工具，发出了警告性的嗡鸣。

玄戈看着电文上的字眼，忽然想起了索伦货柜壁上那些刀刻的痕迹。那些关于“矿石与子弹”的记忆，从未真正被遗忘。他下意识地摸了摸胸口的晶体种子，432赫兹的嗡鸣声突然变得急促起来。

“他们不敢的。”一只小手抓住了玄戈的手指。弦生不知何时站到了他身边，个头已经蹿到了他腰间。他仰着头，头顶的晶刺发出一连串音节，通过翻译器，变成清晰的童音：“素弦阿姨说过……钨棒会被磁场弹回去。”

话音刚落，摇篮塔的心跳钟突然敲响，完全打破了77分钟的固定间隔。钟声顺着GSO的能量流传遍整座城市，水晶墙与金属骨架同时振动，发出的声波在高空中，迅速形成了一道肉眼可见的绿色屏障，将新芽城笼罩其中。

玄戈擡头望向夜空，云层里，有几个光点在明灭不定。那是轨道舰队的钨棒已经处在待命状态。可他心里忽然不怎麽害怕了。他看见摇篮塔的影子在地面被拉得很长，正好与远处GSO脊骨的残骸连接在一起，构成了一把巨大的钥匙轮廓，直指星空。

工地上，石肤者和人类工程师们不约而同地放下了手里的工具，开始往塔下的仓库里搬运东西。玄戈好奇地走过去，发现仓库里堆满了用嵌合麦磨成的面粉丶发光藻榨出的果汁，还有石肤者用水晶做的精致餐具。他们居然在准备一场宴席。

“给轨道舰队发个邀请函吧。”玄戈转头对伊娃说，“就告诉他们，新芽城的第一顿晚餐，有地球的面包，也有翠穹星的浆果。来不来，他们自己选。”

伊娃机械翅膀的嗡鸣声渐渐飞远。

玄戈靠在摇篮塔冰凉的水晶墙上，感受着432赫兹的嗡鸣与心跳钟的钟声慢慢重合。他好像有点明白了，这座城的意义，从来不是要忘记地球或是翠穹星的过去。而是要让所有的伤口，都变成共生的印记，让所有不同的心跳，在同一片天空下，奏出一段不冲突的和弦。

塔底那扇银弦门，忽然亮了起来。门後，有熟悉的歌声隐隐传来，声线是成年女性的，很像素弦，又有点像他的母亲。

玄戈深吸了一口气，伸手推开了门。

这一次，他很确定，门後不再是无尽的黑暗。而是一个正等着被填满的，崭新的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