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萌发之光（第1页）

萌发之光

新芽城的黎明，有两种温度。两颗太阳一前一後地升起，一颗的光是金红色的，落在环形梯田里，把嵌合麦晒得暖烘烘的；另一颗的光是蓝绿色的，投在地上，让水晶墙的影子拉长又缩短，变幻着形状。玄戈就站在摇篮塔的最高处，安静地看着这一切。

下面，弦生和其他嵌合婴孩正举着发光草，跑过磁悬浮轨道。晨雾还没散尽，草叶的荧光在雾里拖曳出长长的光痕。

通讯器里传来瓦格纳博士的声音，带着海边特有的潮气：“钨棒流星雨把深海的能量藻给翻上来了。石肤长者说，这是‘星球的馈赠’。藻类结的果实能提炼出抗体，抵御能量辐射，正好给下一批远航的光鸟无人机用上。”

玄戈的视线移向海边。那里的礁石上，密密麻麻地附着着翠绿的藻类。果实一串一串的，晶莹剔透，阳光照过去，能清晰地看见里面悬浮着细小的金色光点。那是地球小麦的基因片段，在翠穹星的能量里，显得格外有活力。三个月前，那些几乎摧毁了整座城市的钨棒，现在却用另一种方式，在滋养这里。这感觉有些奇妙，好像一段充满了不和谐音的旋律，突然有了一个极其温柔的结尾。

塔下忽然爆发出嵌合婴孩的欢呼。玄戈往下看，是弦生。他正举着一颗刚摘下的能量藻果实，对着天空不知道在比划什麽。果实里的金色光点竟然真的飞了出来，在空中短暂地组成了一个小小的螺旋符号，然後晃悠悠地朝着第二GSO的方向飘走了。

“素弦阿姨收到了！”弦生的晶刺亮得惊人，他扭过头，兴奋地对其他孩子喊，“她说‘这种子比钨棒好看多了’！”

一阵熟悉的暖意涌上玄戈的心头。在432Hz的持续嗡鸣中，他甚至能分辨出素弦的笑声，它和着海浪拍打礁石的声音，形成了一种独一无二的，属于清晨的曲调。他想起了三年前，在生命熔炉里，她化作意识光球前说过的话：“变成更广阔的存在”。原来，“广阔”并不是消失。她是风，是光，是这座城市里无处不在的呼吸。

“玄戈！”灰雀的声音突然插了进来，又快又急，“轨道残馀舰队发来通讯！不是威胁，是……求救信号。”

玄戈快步走进塔顶的控制室。屏幕上的信号波形剧烈地抖动，几乎不成形状。翻译器断断续续地工作着：“舰体破裂……氧气泄漏……请求……共生抗体……”後面跟着一串坐标。他们就在翠穹星的同步轨道上漂浮着，距离第二GSO的能量流只有三百公里。

“他们的飞船被流星雨的碎片击中了。”伊娃的机械翅膀在窗外展开，左翼的传感器正对准轨道，“能量辐射浓度超过安全值的十七倍。再不注射抗体，他们撑不过六小时。”

控制室的门被推开。石肤长者带着几个族人走了进来，他们石质的手掌里小心翼翼地捧着一个水晶罐。罐子里是能量藻果实榨出的绿色汁液，在内壁上流动着一层银光。

“共生，不只是接受。”长者低沉的声音让控制台都发生了轻微的共振，“也包括给予。”

玄戈看着那罐绿色的汁液，脑海里忽然闪过索伦货柜壁上那些刀刻的痕迹。那些“矿石与子弹”的记忆，那些“人类优先”的固执，原来真的能被这样一罐汁液所融化。他对着伊娃点了下头：“准备运输舱，我和你去。”

运输舱冲出大气层。玄戈看见，轨道上漂浮着一片银色的云雾，那是舰队的残骸，碎成无数片，反射着星光。残馀的船员穿着破损的宇航服，悬浮在真空里，面罩上凝结着白霜，裸露的皮肤透着不正常的青紫色，是能量辐射侵蚀的痕迹。

“他们在害怕。”伊娃的机械臂操控着运输舱缓缓靠近，“传感器显示他们的心跳速率异常，已经进入危险区间。”

玄戈打开了公共通讯频道，声音控制得极其平稳：“我们带了抗体，没有恶意。如果你们信得过，就打开舱门。”

真空里一片死寂。足足过了三分钟，就在玄戈以为他们会拒绝的时候，其中一艘小型舰的舱门，突然打开了。门後是一张年轻的脸，玄戈认得他，是当年索伦副官的通讯兵。上一次在GSO脊骨裂缝里见到他时，他举着枪，眼睛里全是恐惧。而现在，那份恐惧里，又多了一丝绝望。

运输舱与舰体对接成功。432Hz的嗡鸣声，毫无预兆地在舱内响起。玄戈捧着水晶罐走进舰桥，七名船员瑟缩在角落里。他们的目光落在玄戈胸口的晶体种子上，又像被烫到一样飞快移开。

“这是能量藻抗体，”玄戈把水晶罐放在控制台上，“每人间隔十五分钟注射，可以中和辐射。”

最年轻的那个通讯兵颤抖着伸出手。他的指尖刚碰到水晶罐，罐里的绿色汁液突然就泛起了金光。是他掌心的地球基因，和汁液里的翠穹星能量産生了共鸣。其他船员看到这个变化，也迟疑着围了过来。注射抗体的时候，没有人说话。但玄戈能“听”到，他们紊乱的心跳，正在一点一点地平复下来。

“为什麽要救我们？”一个年长的船员忽然开口，他的制服上还别着索伦派系的徽章，“我们……差点毁了你们的城市。”

玄戈看向窗外。运输舱带来的能量藻果实金色光点，正自动飘散出去，在舰队残骸周围，形成了一个发光的圆环，将他们温柔地包裹在内。

“因为素弦说过，”他的声音很轻，却足够让每个人听清，“共生不是记仇。是记得疼，然後学着不让别人再疼。”

返航的途中，运输舱的舷窗外忽然亮了起来。玄戈擡起头，看见七十七只光鸟无人机正从星系的深处返回。它们翅膀上的嵌合花结出了小小的果实，一半是地球樱桃的模样，一半是翠穹星荧光浆果的模样。最前面的那只光鸟翅膀上，还沾着一片陌生的树叶，叶脉里有淡紫色的光在流动。

“它们找到新的宜居星球了。”伊娃的机械眼闪烁着兴奋的光芒，“坐标已经传回新芽城，弦生他们正围着星图尖叫呢。”

玄戈伸出手，那只光鸟轻轻落在了他的掌心。树叶上的淡紫色光芒，忽然顺着他的手臂流入胸口的晶体种子。432Hz的嗡鸣瞬间发生了变化，素弦的声音前所未有地清晰起来：“玄戈，看果实里的东西。”

他摘下一颗嵌合果实，用指尖轻轻掰开。果核并不是坚硬的壳，而是一片极薄的晶体唱片，表面光滑无纹，空无一物。玄戈忽然懂了，“萌发之光”真正的含义，不是去寻找一个现成的答案，而是带着空白的唱片，去收集宇宙间更多的旋律。不是停留在原地，而是让每一个踏出的脚印，都长出新的种子。

运输舱穿过大气层。新芽城的环形梯田里，嵌合麦已经完全成熟，金红色的麦穗和蓝绿色的浆果在风中摇曳，交织成一片流动的色彩。摇篮塔的心跳钟正好敲响，七十七声轰鸣与第二GSO的能量流産生共振，在天空中描绘出一道巨大的绿色光环，将两颗太阳都圈了进去。

弦生和其他嵌合婴孩，正举着发光草在塔下奔跑转圈。草叶的光在地面上，拼出了一个新的符号——是玄戈母亲哼唱的那首摇篮曲的最後一个音符。素弦的意识，将它补全了。

这不是结束。这只是又一个开始。

玄戈握紧掌心里那片空白的唱片，对着天空，对着这座城市，轻声说：“下一段旋律，我们一起写。”

风从运输舱的舷窗吹进来，带着能量藻的甜味，嵌合麦的谷香，和素弦留在每个角落里的呼吸，温柔地拂过他的脸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