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一)他的太阳
太阳把地烤得滚烫,知了在老槐树上声嘶力竭地叫唤,仿佛要把整个夏天都喊哑,暑假又到了。北栅栏街里小孩儿成群,邻里街坊,不管哪一户的家长,都拐不住那些心可以野到南羊街的娃娃。也就在这时候,有户人家搬进了这片老城区,是一对夫妻带着一个男孩,打眼一看就瞧得出必定是三口之家。说来也怪,那对夫妻整天乐乐呵呵,就爱和新邻居们闲侃,可那个男娃却出奇地安静和少言。大人们忙着搬东西丶聊八卦,他就抱着个小板凳,自己找了个槐树荫坐下,手里捧着一本厚厚的书。一天里有大半天都自个儿坐在那儿,有时抱着书看得入迷丶有时捧着脸发呆,就是不爱说话和撒欢。日子久了,那左邻右院凡是家里有小人儿的,都爱走到他身边夸上两句,顺便拎来自家的调皮捣蛋鬼,一番耳提面命,无非是“看看弟弟多乖”丶“学学人家的聪明劲儿”之类的比较。说者或许好意,但落在某些此时尚且天不怕地不怕的男孩耳朵里,就变了味道。不知哪天起,他就成了男孩圈子里一个心照不宣的公敌。那群男生们不敢当着大人的面做什麽,但路过他身边时,总要重重地“哼”一声,或者故意把脚下的石子踢到他脚边。看那弟弟的眼神也有些不屑和忿忿,掺着一种可以称得上“嫉妒”的坏心思。偏偏闻书对此毫无反应,依旧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这副油盐不进的样子,更让那帮半大小子憋了一肚子火。而贺小薇虽然对这个邻居家的小孩儿有些好奇,但自己上午和张家姐姐做手工,下午又有一群小弟推着自己去河滩玩水,日子过得惬意又潇洒,哪有时间和这个新来的小孩好好聊天。再说了,对着那个小闷罐头,贺小薇只觉得无聊。那天,她刚用五毛钱的冰棍收买了几个跟屁虫,正准备带着队伍去“征伐”大院另一头的男孩帮,就看见了那个新来的小孩坐在槐树下看书。贺小薇依稀听自家老汉提过两嘴他的名字,但早已忘到九霄云外。只知道他又瘦又矮,像根豆芽菜,皮肤倒是晃眼,算豆芽菜里长得最水灵白嫩的那棵。他每天安安静静地跟在大人身後,像个没有声音的…
太阳把地烤得滚烫,知了在老槐树上声嘶力竭地叫唤,仿佛要把整个夏天都喊哑,暑假又到了。
北栅栏街里小孩儿成群,邻里街坊,不管哪一户的家长,都拐不住那些心可以野到南羊街的娃娃。也就在这时候,有户人家搬进了这片老城区,是一对夫妻带着一个男孩,打眼一看就瞧得出必定是三口之家。
说来也怪,那对夫妻整天乐乐呵呵,就爱和新邻居们闲侃,可那个男娃却出奇地安静和少言。
大人们忙着搬东西丶聊八卦,他就抱着个小板凳,自己找了个槐树荫坐下,手里捧着一本厚厚的书。一天里有大半天都自个儿坐在那儿,有时抱着书看得入迷丶有时捧着脸发呆,就是不爱说话和撒欢。
日子久了,那左邻右院凡是家里有小人儿的,都爱走到他身边夸上两句,顺便拎来自家的调皮捣蛋鬼,一番耳提面命,无非是“看看弟弟多乖”丶“学学人家的聪明劲儿”之类的比较。
说者或许好意,但落在某些此时尚且天不怕地不怕的男孩耳朵里,就变了味道。不知哪天起,他就成了男孩圈子里一个心照不宣的公敌。那群男生们不敢当着大人的面做什麽,但路过他身边时,总要重重地“哼”一声,或者故意把脚下的石子踢到他脚边。看那弟弟的眼神也有些不屑和忿忿,掺着一种可以称得上“嫉妒”的坏心思。
偏偏闻书对此毫无反应,依旧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这副油盐不进的样子,更让那帮半大小子憋了一肚子火。
而贺小薇虽然对这个邻居家的小孩儿有些好奇,但自己上午和张家姐姐做手工,下午又有一群小弟推着自己去河滩玩水,日子过得惬意又潇洒,哪有时间和这个新来的小孩好好聊天。再说了,对着那个小闷罐头,贺小薇只觉得无聊。
那天,她刚用五毛钱的冰棍收买了几个跟屁虫,正准备带着队伍去“征伐”大院另一头的男孩帮,就看见了那个新来的小孩坐在槐树下看书。
贺小薇依稀听自家老汉提过两嘴他的名字,但早已忘到九霄云外。只知道他又瘦又矮,像根豆芽菜,皮肤倒是晃眼,算豆芽菜里长得最水灵白嫩的那棵。他每天安安静静地跟在大人身後,像个没有声音的影子。
“小薇,你看那个新来的,”田小胖用手肘捅了捅贺小薇,“跟个女娃似的。”
“别乱说,”贺小薇“啪”地一下拍掉他的手,皱起鼻子,很有孩子王的气势:“爸爸告诉我,说人坏话是要烂舌头的。”
她盯着那个男孩又看了一会儿,噘着嘴认真反思了好几遍,觉得自己很有必要做个好人。“你们等着。”她丢下一句话,就大步流星地走了过去。
“喂,你要不要和我们一起。。。。。。。”最後一个字还卡在喉咙里,贺小薇就眼睁睁地看着对面的男生擡头瞅着自己,眨巴了两下黑亮的大眼珠,嘴唇动了动,却还是一声不吭。下一秒,他三下五除二收起板凳,慌里慌张地往屋里走去,步子迈得着急,差点左脚绊右脚在门前摔个狗啃泥。
“和你说话呢!喂!”田小胖站在贺小薇旁边,叉着腰挺着肚,扯着嗓门为她鸣不平,“什麽人啊,小薇你别理他,咱们自己玩。”
八岁的贺小薇,人生中第一次体会到什麽叫“好心当成驴肝肺”。
但她心大,只生气了几秒钟,很快就忘了刚才的难过和难堪,转而招呼着小夥伴们去南羊街买糖。走在路上的时候,贺小薇啃着指甲,觉得他有点可怜,又有点无趣,本来自己还应该讨厌他的,但不知道为什麽,对着他那张脸,她怎麽也生气不起来。
直到那天,她领着一堆人从巷尾跑回来,手里还挥舞着刚从那帮男生手里赢来的的弹弓,就看到几个高个子的男生围住了那个新来的。
“哟,书呆子,又在认真学习?”领头的男生一把抢过他手里的书,高高举起,故意在空中抛来抛去,“给我也看看呗。”
“还给我。”
瘦小的男孩抿紧了嘴唇,仰着头,眼睛倔强地盯着那本书,攥紧的拳头因为用力而微微发抖。
“可以啊,”另一个高年级男生起哄道,“你能抢得到就还给你。”
“哎哟,这也太难了,他才多高啊。”周围响起一阵哄笑。
贺小薇心里的火忽地一下就升了起来,在她贺小薇眼皮子底下欺负人,这还了得?她把弹弓往胖墩怀里一塞,像只斗志昂扬的小公鸡,气势汹汹地冲了过去。
“喂!你们干嘛呢?”她声音清脆响亮,那叫一个威风凛凛气势逼人,“欺负小孩算什麽本事?有种跟我单挑!”
那几个男生显然认识她这个名号响当当的贺家女娃,撇了撇嘴,却也不约而同地停下了手里的动作。
“切,谁要跟你个女娃单挑,”领头的那个把书往地上一扔,不屑道:“走了走了,没劲。”
“胆小鬼!”贺小薇闻言反而眉头挑得更高,张牙舞爪地指着那群走远的男生奚落,“只会挑软柿子捏,都是胆小鬼!”
“这叫好男不跟女斗!”刚才帮腔的男生嘴硬得很,人越走越远,反驳的话却一句高过一句。
贺小薇在他们背後做了好几个鬼脸,看着那群人走远,才走到男孩面前,弯腰捡起那本沾了灰的《十万个为什麽》,拍了拍封面,递给他。
男孩轻手轻脚接过书,吹了吹落在上面的灰土,这才慢慢擡起头。贺小薇又一次看清了他的脸,这才发现,那双总是低垂着的眼睛其实很有神,清澈丶坚韧丶聪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