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年纳妾时她也这般要挟,最后还不是乖乖留下。
郁承年怔怔望着妻子。她今日未戴那支龙凤呈祥簪——那是大婚时他亲手插上的。此刻素银簪子映着烛火,倒像柄寒刃插在心头。
“夫人…”他伸手欲挽。
郁二夫人侧身避开,指尖抚过女儿滚烫的额角:“太医说寒气入肺,需静养月余。”这话是说给丈夫听,眼睛却盯着婆母,“明日辰时车驾到府门,劳烦老夫人开个侧门。”
魏氏忙打圆场:“弟妹何苦闹得如此地步?”
“大嫂慎言。”郁二夫人截断话头,“上月你兄长强占民田的状纸,此刻该在御史台案头了罢?”眼见魏氏血色尽褪,她转身对襄苎道,“把姑娘的雪貂斗篷备好,晨起风大。”
郁老夫人龙头杖戳得青砖作响:“当我郁家是客栈不成?”
“母亲息怒。”郁承年突然撩袍跪下,“梁氏要回娘家侍疾,是儿子准的。”他抬眼望向妻,见她睫羽微颤,终究补了句,“待澜儿病愈便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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檀香在青铜博山炉里断成三截,郁澜吃过药渐渐苏醒,膝盖透过薄绸裙渗出斑驳血印。
她仰头望着一脸关切的父亲,被汗浸湿的碎贴在苍白的额角。
“糊涂!”郁承年攥着女儿手腕要扶她起来,“顶撞祖母的规矩都学到狗肚子里去了?”
郁澜猛地挣开他的手,染着凤仙花汁的指甲在父亲掌心划出道红痕:“父亲怎不问问祖母说了什么?”她忽然指向端坐主位的老夫人,“祖母要赶娘回公主府!”
满室烛火齐齐一跳。
郁二夫人垂盯着裙摆上银线绣的缠枝莲,一滴泪“啪“地砸在莲花蕊里。魏氏绞着帕子强笑:“澜丫头听岔了,你祖母那是开玩笑。”
“大伯母敢对祖宗牌位起誓么?”郁澜声音轻得像飘在梁上的烟,“就说今日没人提过让娘用嫁妆填公中亏空,没人说过‘公主府富贵,不在乎这点银子’。”
郁老夫人手中佛珠“咔”地崩断,檀木珠子滚了满地。郁承年转头望向妻子单薄的肩头,忽然想起大婚那日她戴着九翟冠,霞帔上金线在雪地里亮得晃眼。
“母亲…”他喉头哽住,“三年前大哥说要扩建马场,儿子便说过公中吃紧。”
魏氏帕子上的芍药花快要绞烂了:“二弟这话说的,倒像我们大房过度挥霍。”
“去年中秋宴用的官燕是贡品规格。”郁二夫人突然开口,声音还带着哭过的沙哑,“大嫂说从外头采买能省三成银子——如今看来,怕是省了七成不止?”
窗棂外惊雷炸响,雨点噼里啪啦砸在瓦片上。
郁承年看着母亲躲闪的眼神,忽然想起去岁冬祭时,大哥家嫡子穿的貂裘抵得上寻常人家十年嚼用。
“澜儿要查账,便查吧。”他握住妻子冰凉的手,“从崇德三年的账本开始,一笔笔对。”
“你疯了!”郁老夫人龙头杖重重顿地,“这家还要不要了?”
“母亲当年教儿子,治家如治国。”郁承年手指摩挲着妻子掌心的薄茧,“贪墨军饷要斩,贪墨家饷该如何?”
魏氏“扑通”跌坐在圈椅里。郁老夫人浑浊的眼珠死死盯着二儿子,忽然现这个最孝顺的儿子,不知何时脊梁挺得比祠堂梁柱还直。
郁澜挣扎着要起身,却疼得倒抽冷气。郁二夫人扑过去搂住女儿,海棠红云锦袖口沾了血迹:“娘明日就带你回公主府。”
“梁氏!”郁老夫人尖声喝道,“出了这个门,就别想回来!”
“母亲!”郁承年突然撩袍跪下,玄色直裰铺开在青砖地上,“当年儿子在公主府跪了三天,才求得岳父点头婚事。今日若要选…”他抬头直视母亲,“儿子选妻女。”
郁二夫人睫毛轻颤,被丈夫握住的手微微抖。二十年了,这是她第一次在这双总是望向祠堂的眼睛里,看见自己的影子。
“好得很!”郁老夫人气极反笑,“你们二房翅膀硬了,要拆了这个家!”
“要拆家的不是我们。”郁澜倚在母亲怀里轻笑,“祖母不妨问问大伯母,东郊那三百亩祭田如今在谁名下?”她忽然咳嗽起来,嘴角溢出血丝。
“澜儿!”郁二夫人惊叫。郁承年一把抱起女儿,才现她轻得像片枯叶。
“请太医!快请太医!”向来稳重的国公府二爷赤红着眼嘶吼。
小厮撞翻了烛台,火苗蹿上魏氏裙摆,满屋惊叫声中,郁老夫人看着二儿子狂奔而去的背影,终于瘫坐在太师椅上。
雨幕里,郁承年大氅裹着女儿疾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