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日辰时末……我会亲自送她回府。”
午后的端王府西院花厅,静得能听见熏炉里檀香细灰簌簌跌落的声响。
阳光斜斜泼在乌沉沉的地砖上,映出一片亮,却驱不散那粘滞在两人之间的冰冷。
裴戬靠在紫檀木雕花大椅里,指节轻轻敲着光滑的扶手,目光没什么温度地落在对面的顾辞身上。
他嘴角牵起一点极淡的弧度:“顾公子今日登门,这般气定神闲,本世子倒有些好奇了。就凭你刚才说的那套?难不成顾公子如今行走世间的底气,竟是靠些虚无缥缈的梦境来支应?”
他话音不高,语气甚至算得上平淡,却字字都像浸透了冰渣子,砸得人心头寒。
顾辞神色丝毫未变,脊背挺直如雪里青松。
“世子殿下无需讥嘲。有些梦,是命数烙下的痕迹,是指向未来的明光。就如同澜儿与我。”
他顿了一瞬,“半年之约?自然敬重她的心意。可命里该有的纠葛,又岂是外力所能斩断?她早晚会回到我的身边。”
那最后几个字,他说得斩钉截铁,带着一种笃定。
顾辞唇边甚至逸出一丝极笑意,像是在俯瞰一场注定了结局的棋局:“世子殿下费心维持着这半年的距离,到头来,于我不过一步之遥罢了。只需一步,”他抬起手,指尖虚虚点向前方空旷处,动作优雅,“她便会奔向我,无可回头。”
裴戬搭在扶手上的手指骤然收紧了,骨节处泛出青白色。
他自幼长于权势之巅,作为端王府铁定的继承人,习惯了掌控,习惯了旁人敬畏退缩的眼神。
何曾有人敢如此胜券在握地宣判他即将出局?
桀骜不驯的怒火冲撞着血脉,随即被另一种更为冰冷的情绪压下。
什么“上一世”?可笑!
不过是这顾辞为了遮掩不甘心而编造的荒唐呓语罢了!
心念如电闪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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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非自己应下郁家那一纸荒唐婚约,给了机会,你顾辞连靠近郁澜方圆十丈的资格都不会有!
他缓缓站起身,玄色的暗银丝云纹锦袍垂落,袍角无风自晃。
“好一番推心置腹。既是如此,”他那双深邃的眼眸锁住顾辞,“你我都无需再多费口舌。”
裴戬微微抬了抬下颌,如同在裁决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那便拭目以待。”
顾辞没有再看裴戬第二眼,从容一揖,身形笔直,不疾不徐地转身,向府门方向行去。
他的背影很快消失在照壁之后,只留下那片被骄阳晒得快要白冒烟的空地,以及空气中剑拔弩张的余味。
裴戬立在原地,没有立刻动作。
厅堂高大空旷,阴影覆过他大半身形。他静静站了片刻,那幽潭似的眸子里没有任何情绪波动,仿佛方才那场近乎撕破脸的对话只是一阵无关紧要的风掠过水面。
直到一个低沉恭谨的声音在厅外响起:“世子爷,郁晖公子已在南院跪候多时了。”
“知道了。”裴戬终于开口,撩袍跨过那道高高的门槛。
七月流火灼人,端王府南院阔大的青石地坪更是被炙烤得几乎要冒出白气。
正对着内院垂花门的台阶之下,直挺挺跪着一个人。
晋国公府二房的大公子,郁晖。
他一身靛蓝旧武袍,尘土仆仆,显是未及换下便匆匆赶来。
背上赫然绑着几根带刺的荆条,粗糙的枝条压着结实宽阔的肩背,尖锐的木刺戳破了薄薄的衣料,几点暗红色痕迹无声地洇开。
汗珠子顺着他线条刚硬的鬓角和脖颈大颗大颗往下淌,砸在滚烫的地砖上,瞬间便没了踪影。
阳光毫无遮拦地直射下来,烤得他脸色赤红,嘴唇却有些白。
然而他的腰杆依旧挺得笔直如松,头微微低垂。
垂花门廊下那精致的美人靠上,端王妃正侧身倚着,一身蜜合色的暗花云锦夏裳,通身富贵祥和之气,与院中肃杀景象格格不入。
身旁丫鬟执着团扇,轻轻为她送风。她那保养得宜的脸上,此刻却覆着一层薄冰,目光落在烈日下跪着的人身上,冷淡得没有一丝涟漪。
远远近近,有些胆子大的管事下人在廊下墙根探头探脑,又很快缩回去,大气不敢出。
整个南院被这诡异的气氛压得令人窒息。
直到沉稳有力的脚步声自身后传来。
围观众人似受惊的鸟雀,瞬间没了踪影。连那殷勤打着扇的丫鬟,手臂都僵了一瞬。
裴戬步履从容,绕过跪地的郁晖,径直踏上台阶,站定在端王妃身边,微微躬身:“母妃。”
他的声音四平八稳,仿佛院中根本不存在那个跪着的人。
端王妃这才缓缓抬起眼皮,瞥了一眼自己高大沉稳的儿子,嘴角动了动,终究什么也没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