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宫的角门每日辰时准时开启,内侍捧着鎏金食盒踩着荒草碎屑前行,鞋跟陷进带露的泥地里,出细碎的声响。
墨蓝色的杭绸锦袍松松垮垮地挂在刘子业身上,原本挺括的云纹缎面被他揉得满是皱痕,衣襟歪斜地敞着,露出里头光洁的胸口。
他就这么倚在冷宫斑驳的石阶上,任衣摆拖在积着露水的青砖地面,墨凌乱地垂在额前,投下的阴影遮住了他空洞的眼。
那双眼像是被人掏去了魂魄,只剩两个漆黑的窟窿,映不出半点天光。
内侍将燕窝粥、炙羊肉一一摆在石桌上,银匙碰着玉碗的轻响在空院里荡开,他眼皮都没抬一下。
墨蓝色的衣袍在风中鼓荡,衬得他脖颈上的青筋愈狰狞。
墙外隐约传来鼓乐声,是礼部在演练纳夫的礼乐,那明快的调子像针,密密麻麻扎进他心口。
“喜乐……”他喃喃自语,指甲深深掐进掌心,血珠滴在青石上,洇出深色的圆点。
他忽然俯下身,额头抵着冰冷的地面,那里还留着幼时的刻痕,歪歪扭扭的“刘楚玉”三字。
“她说过,会将我从冷宫救出去……那年雪夜,她抱着我冻裂的脚哭,说‘阿业等着,姐姐一定带你出去,再也不回来’。”
指尖抚过那些模糊的刻痕,血珠渗进石缝,像在给旧年的承诺上漆。
“如今,我又被她送回来了,亲手送回来了……”
喜乐声还在耳边,那些鲜活的调子衬得这冷宫愈死寂。
他想起小时候两人在这院里捉蛐蛐,她说‘等我们出去了,就建一座比这大十倍的院子,只住我们两个’。
可现在,她要穿着凤冠霞帔,牵着别人的手拜天地。
红烛会照亮她的笑靥,合卺酒的香甜会盖过这冷宫的霉味,而他,只能在这破屋里,数着地砖的刻痕,等一个永远不会来的救赎。
“宿命……”刘子业猝不及防笑起来,笑声回荡在四壁上,碎成一片呜咽,“原来从一开始就定好了……她救我出来,是为了亲手把我扔回来……”
墨蓝色的衣袍在风中剧烈鼓荡,像要挣脱他的躯体。
墙外的喜乐声陡然拔高,是奏到了最热闹的段落,他却踉跄捂住胸口,一口血喷在地面刻痕上,将“刘楚玉”三字染得猩红。
“阿姐……你看啊……”他瘫坐在地,指着那片猩红,笑得泪流满面,“我们的名字,终究还是要烂在这冷宫里……”
侍卫们见状默然上前,动作利落地收拾满地狼藉。
碎瓷、泼洒的羹汤、撕碎的宣纸——这样的场景他们早已见惯。
陛下的旨意说得很明白:珍馐美馔日日供着,绫罗绸缎季季换新,只要这位主子不踏出冷宫半步,纵是把殿顶掀了也由他去。
竹青宫的药香日渐温润。
何辑能下床时,正见刘楚玉坐在窗前描红,宣纸上是“囍”字的轮廓。
他走过去从身后环住她的腰,下巴搁在她肩窝:“太医说再过半月便能大好,正好赶上吉时。”
她笔尖一顿:“礼部把礼乐单子呈上来了,用的是天子纳后的规制。”
“太高调了。”何辑轻笑,指尖细细抚摸她光洁的手腕,“我只想同阿玉拜个天地,喝杯合卺酒。”
“可你是我的夫君,是未来太子的父亲。”刘楚玉转过身,掌心贴上他尚未完全愈合的伤口,“从前委屈了你,如今该有的体面,一样都不能少。”
消息传出时,朝堂上的惊呼声差点掀翻琉璃瓦。
“陛下,”吏部尚书捋着花白的胡须,眼珠在御座与阶下的何辑之间打转,“臣并非质疑何侍郎才干,只是……坊间传闻您二位当年……不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