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像被揉碎的银箔,顺着石碑裂缝淌进碑林。
苏小棠的指尖刚触到那道裂痕,便被一股温凉的气息缠住——像极了小时候在柴房里,母亲替她擦药时,指腹蹭过伤口的温度。
"咔——"
裂缝又往下延伸半寸,泛着微光的铭文终于完整浮现:"灶火不熄,味魂永存。
审判非止,乃启新元。"
她膝盖一软,陆明渊及时托住她肘弯。
陈阿四的粗布袖口擦过她手背,带着股灶房特有的油腥气:"小棠?"
苏小棠没应声。
她盯着碑面,金瞳里的琥珀色正被某种更灼热的光取代——那些碎片太清晰了。
母亲跪在灶前添柴,火苗映得她眼角的泪亮:"阿棠要记住,本味不是天赋,是";母亲被嫡母推搡着撞翻菜案,怀里紧护的青瓷罐摔碎在地,滚出块泛着虹光的石头;还有最后那夜,母亲攥着她的手塞进柴堆,声音混着火势劈啪:"带着本味石走,等碑裂时"
"这不像终结。"陆明渊的声音像根细针,扎破她的回忆。
他不知何时从袖中抖开半卷泛黄的《九品厨经》,指尖停在某页被墨汁刻意涂抹的位置,"我查过三十三部野史,都说灶神是上古厨仙,但残卷里有行小字被人刮了——灶火非神,乃魂。
现在看来"
他抬眼时,眼底像燃着两簇冷焰:"所谓灶神意志,是历代用本味审判罪恶的审判者,把精神淬进了灶火里。"
陈阿四的铜铲"当啷"掉在地上。
他蹲身去捡,抬头时额角的疤都皱成一团:"合着那十二长老喊的灶神降罪,其实是被历代审判者的味魂烧出来的?
那咱们刚才"他突然住嘴,喉结动了动,"刚才审的是他们自己作的恶?"
苏小棠的指甲掐进掌心。
她终于明白为何每次使用本味感知都会体力骤降——不是能力的代价,是在唤醒沉睡的味魂。
那些酸甜苦咸的人间烟火,哪里是她的本事,是千百年前的审判者们,把对善恶的感知,都揉进了每缕灶烟里。
"所以小棠的金瞳"陆明渊的拇指轻轻擦过她眼尾,"是历代审判者的味魂在共鸣。"
陈阿四突然站起来,粗粝的手掌拍在苏小棠肩头。
他掌心还沾着刚才捡铜铲时的土,却热得烫人:"管他是神是魂,只要能让那些使阴招的腌臜东西现原形,老子就认!"他挠了挠后脑勺的短寸,声音突然低下去,"就像老厨头说的,厨道最该敬的,从来不是泥胎,是人心。"
风卷着碑灰扑过来,苏小棠被呛得咳嗽。
她伸手去捂嘴,却在袖中触到个硬物——那是母亲临终前塞进她手心的本味石,这些年她总以为是普通的护身符,此刻竟顺着指腹传来细微的震颤,像在应和碑上的铭文。
陆明渊的目光扫过她微颤的手腕,却没追问。
他将残卷小心收进袖中,转身时衣摆扫过陈阿四的铜铲:"该回御膳房了。"
陈阿四弯腰去捡铜铲,突然顿住。
他盯着碑前被月光照亮的地面,那里落着半块没化完的灶糖,糖纸上还沾着刚才飞溅的黑灰。
他用铜铲挑起糖块,递给苏小棠:"吃吗?
甜的。"
苏小棠低头,看见糖块在月光下泛着暖黄的光。
她突然想起阿秀婶子,想起母亲,想起所有在灶前给过她甜的人。
那些味道从未消失,只是换了种方式,在她的血脉里,在碑的裂痕里,在每缕人间烟火里,继续活着。
她伸手接过灶糖,指尖却在触到糖纸的瞬间,鬼使神差地摸向腰间的荷包。
那里沉睡着母亲留下的本味石,此刻正随着她的动作,一下又一下,撞着她的肋骨。
"走。"她把灶糖塞进嘴里,甜意炸开的刹那,碑上的铭文突然更亮了些,"该回家了。"
陆明渊先走两步,又回头等她。
陈阿四扛起铜铲跟在最后,靴底碾碎了几片碑灰。
三人的影子叠在一起,往御膳房的方向走。
月光漫过碑身,那道裂痕里,有细碎的光正在凝结,像极了苏小棠腰间荷包里,那块开始烫的本味石。
月光漏进碑林的缝隙时,苏小棠的指尖还停在腰间荷包上。
本味石隔着粗布烫得惊人,像母亲临终前攥着她的手,那股热度透过二十年光阴,终于在今夜烧穿了所有疑惑。
"小棠?"陆明渊的声音裹着夜露的凉,落在她顶。
陈阿四的铜铲在脚边磕出轻响,混着他粗重的呼吸——这个向来天不怕地不怕的御膳房掌事,此刻连站都站不直,半边身子倚着碑座,眼睛却直勾勾盯着她的荷包。
苏小棠没应。
她解开荷包绳结的手在抖,本味石坠子滑出来的瞬间,月光突然凝在那团虹光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