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移星转,三人踩着被月光浸得白的石板路回到天膳阁。
门廊下的灯笼被风掀起一角,暖黄的光漏出来,在苏小棠腰间的荷包上投下斑驳影子——那里装着烫的本味石,也装着七处遗迹的地图。
"老厨头。"苏小棠推开后厨门时,正见白胡子老头蹲在灶前拨弄余烬,火星子噼啪跳上他的粗布围裙。
听见唤声,他抹了把脸直起身,皱纹里还沾着灶灰,"小棠啊,我就说你准得带着那俩小子半夜折腾——"
话没说完,苏小棠已从怀中取出个用油纸裹了三层的纸卷。
她解绳结时格外慢,指腹反复摩挲过绳结的褶皱,像在确认什么,"这是七处试点的地图。"她将纸卷轻轻放在案上,烛火映得纸边泛出旧色,"若有人来寻,切勿轻易示人。"
老厨头的手刚触到油纸就顿住了。
他枯瘦的指节微微颤,抬头时眼角的皱纹堆成更深的沟壑:"当年御膳房那批文书被烧时,我蹲在灰烬里捡了半宿"他喉结动了动,浑浊的眼突然亮起来,又迅暗下去,"小棠啊,你当真要走那条路?"
"总要有人把断了的线接起来。"苏小棠按住他手背。
老厨头的手凉得像深秋的灶膛,可掌心里还留着常年握锅铲磨出的茧,"您帮我守着它,就当"她笑了笑,"就当替我看住这把火。"
老厨头重重应了声"好",低头时白扫过纸卷,遮住了眼底翻涌的担忧。
后堂忽然传来"哗啦"一声纸页翻响。
陆明渊不知何时已转去了东厢的书案,半卷《各州食记》摊开在他面前,烛台被他推得离自己极近,光落在他眼尾的泪痣上,把那点黑衬得像要烧起来。
"小棠,你来。"他指尖叩了叩书页,"这里记着三年前,南诏的百姓还以清粥配酸角为食。"他又翻开另一本,"可今年的《膳档》里,半数食单都加了心火椒——"他拈起片暗红的碎椒,在烛火下照出细密的纹路,"这东西原产极西,辛辣能灼得人舌头麻,吃多了连苦胆都会烧干。"
陈阿四扛着铜铲凑过来,疤在火光里一跳一跳:"老子在御膳房当差时,炎盟的人就爱用这种邪门香料!
说是提味,实则让人吃惯重口,离了他们的货就尝不出别的滋味"他突然攥紧铜铲,虎口绷出青筋,"奶奶的,既然找着踪迹了,不如带几十号人杀过去,把他们的香料铺子全掀了!"
"阿四!"苏小棠按住他挥起的铜铲。
陈阿四的力气大得惊人,震得她虎口麻,"你忘了当年先帝派官差去收绝技的下场?"她想起陆明渊说过的旧事——地方官带着刀枪进厨房,厨子们宁肯砸了锅也不肯交菜谱,"百姓不是被绑着的羊,你越逼,他们越要护着自己嘴里那点滋味。"
陈阿四的铜铲"当啷"砸在地上。
他瞪着苏小棠,疤都涨红了:"那总不能由着炎盟祸害?"
"我们要让他们自己尝出不对。"苏小棠从袖中摸出块灶糖,是方才在碑林踢到的那块,糖纸泛着旧旧的黄,"就像这灶糖,甜得腻时,人们才会想起清粥的香。"她把灶糖放在陆明渊摊开的食记上,"办味觉巡宴。
从漠北开始,做最本真的菜,让百姓自己比一比——炎盟的辣是烧喉咙的痛,真正的味是暖到胃里的甜。"
陆明渊忽然低笑一声。
他伸手将灶糖推回苏小棠掌心,指腹擦过她沾着灶灰的指尖:"好个以味为刃。"他的目光扫过窗外渐亮的天色,"我这就去调各州的驿道图,巡宴的路线得绕开炎盟的耳目"
"且慢!"陈阿四突然竖起耳朵。
后巷传来极轻的脚步声,像猫踩着青瓦,"有人。"
话音未落,院外传来"咚"的一声。
苏小棠掀开窗纸,正见个穿玄色短打的人影翻上墙头,月光照出他腰间的青铜鱼符——那是只有皇宫暗卫才有的标记。
他反手抛来个油布包,落地时滚到苏小棠脚边,随即像片叶子似的消失在晨雾里。
陆明渊已经蹲下身。
他捏着油布包的一角,指节因用力而泛白:"是用隐墨封的。"他抬眼看向苏小棠,眼尾的泪痣在晨光里泛着暗芒,"看来我们的计划,有人比我们更急着知道。"
油布包在桌上投下小小的阴影,像颗未爆的雷。
油布包在烛火下泛着潮湿的暗纹。
陆明渊解开封绳时,指腹擦过隐墨特有的粗糙触感——这是宫中暗卫传递密信的规矩,需用温水浸润才能显形。
陈阿四早把铜铲往地上一杵,凑过来盯着他动作,疤上的旧皮被呼吸带得微微起伏:"奶奶的,这破纸能藏什么宝贝?"
苏小棠没说话。
她盯着陆明渊的指尖,看他将油布展开铺在案上,又取来茶盏浇了小半盏温水。
暗纹遇水瞬间晕开,墨迹像被惊醒的游鱼,在纸上蜿蜒成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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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听见自己心跳撞着肋骨,一下比一下急——上回见这种隐墨,还是三年前替陆明渊送密报给边关将领,可那回的信只有巴掌大,哪像眼前这张,足足铺了半张案几。
"是御印。"陆明渊的声音突然低下去。
他指腹抚过信末那方朱红,像是怕碰碎了什么,"小棠你看,朕已知悉灶神之事"
陈阿四的铜铲"当啷"砸在脚边。
他凑得太近,鼻尖几乎要碰到信纸:"皇帝?
那老东西怎么会知道咱们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