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简在苏小棠掌心裂开的瞬间,她先察觉到的是刺痛。
原本温凉的玉质突然变得灼烫,像块刚从炭炉里夹出的火炭,指腹刚碰到那蛛网状的裂纹,便传来细密的灼热感。
她下意识松手,却见那玉并未坠地,而是浮在半空,幽蓝的光从裂缝中涌出来,将三人笼罩在一片冷冽的光晕里。
"碎了?"陈阿四的短刀"当啷"磕在石台边缘,他瞪着那团光,喉结滚动两下,"老子当年考御膳房时也用过试炼玉,可没见过这玩意儿自己崩解的!"
陆明渊的目光却始终锁在苏小棠脸上。
她的睫毛在蓝光里轻颤,眼尾泛着薄红,像是被烫出了泪意——他知道那不是疼,是慌。
果然,下一刻,幽蓝的光凝成金字"第二关:断念",而那玉在字显的刹那"咔"地碎成齑粉,金粉簌簌落在苏小棠间,沾在她攥紧的手背上。
"心志"她喃喃重复这两个字,忽然想起老厨头说过的话:"真正的厨子,刀工火候都是皮毛,砍得断七情六欲,才能端得平人间百味。"可她从前总觉得,对食材的热望、对人的挂怀,才是厨子的魂。
祭坛突然出嗡鸣。
苏小棠抬头时,雾气正从石台缝隙里涌出来。
那雾是半透明的,裹着三团模糊的影子,其中一团离她最近的影子渐渐凝实——是张年轻的脸,眉尾有颗淡褐色的痣,身上还沾着灶灰,像极了当年在侯府后厨烧火的阿和。
"小棠姐。"那声音比记忆里更轻,带着点破碎的颤,"你说等我满十六,就带我去城南开小馆子,说要教我做桂花糖藕,说说我们要让全京城的人都尝到最甜的糖糕。"
苏小棠的指甲掐进掌心。
她记得那是个雪夜,阿和蹲在柴房给她补漏雨的屋顶,冻得通红的手捧着块烤红薯往她怀里塞。
她当时被嫡姐罚跪了一整天,膝盖肿得像面馒头,却还是笑着应下承诺:"等我成了掌勺,咱们就走。"可三天后,沈婉柔的簪子掉进汤羹里,她被安了个"故意弄脏主子膳食"的罪名,贬去扫茅房。
再后来,阿和为了替她偷疗伤的药,坠了井——尸体捞上来时,怀里还揣着半块没送出去的桂花糖。
"我我没忘。"她喉咙紧,声音像被砂纸磨过,"是我没本事"
"可你现在有本事了。"阿和的指尖虚虚碰过她的手背,像一片要化的雪,"你成了御膳房的代理掌事,要开天膳阁,要做天下第一的厨子。
那我呢?
我算不算被你忘了的甜?"
陆明渊的呼吸一重。
他看见苏小棠的肩膀在抖,眼尾的泪痣被水光浸得亮,那是她最脆弱的模样——上回见她这样,还是在乱葬岗找阿和的尸,她跪在泥里扒开腐叶,指甲缝里全是血,却咬着牙不肯哭出声。
"这是幻境。"他上前半步,玄色广袖扫过苏小棠间的金粉,"试炼要的是你的心,不是你的悔。"
陈阿四突然"呸"了一声,短刀"唰"地抽出半寸:"什么幻境不幻境,老子先劈了这鬼东西!"刀光划破雾气,却从阿和的身体里穿了过去,震得他虎口麻,"邪门!"
苏小棠被这动静惊得一颤。
她望着阿和逐渐透明的指尖,忽然想起老厨房的灶火——那时她蹲在灶前扇风,阿和在旁边切藕片,两人的影子被火光拉得老长,投在墙上像两株紧挨的树。"阿和,"她吸了吸鼻子,伸手碰向那团逐渐消散的雾气,"我没忘你的糖糕。
等出了这关,我要在天膳阁最显眼的位置摆个糖糕摊,用你教我的法子,熬最浓的桂花蜜,蒸最软的糯米你来看,好不好?"
阿和的嘴角扬起。
他的身影开始变淡,像被风吹散的蒲公英,可那抹笑却比记忆里更清晰:"小棠姐,你要记得,甜不是糖,是有人等你端糖。"
最后一个字消散时,祭坛的雾气突然翻涌起来。
陆明渊的袖中传来细微的触感,那半片碎玉贴着他的手腕烫——和苏小棠腰间的定情玉,此刻正隔着两人的衣襟,共鸣出灼热的温度。
陈阿四的短刀"当"地落回刀鞘。
他盯着苏小棠泛红的眼尾,突然哼了一声:"老子当年在御膳房被人砸了锅,也躲在柴房哭过。
后来想通了,哭完就得抄起锅铲——你现在这副模样,倒像极了那时候的老子。"
苏小棠转头看他。
陈阿四别开脸,耳尖却有点红,可下一秒他又瞪圆眼睛:"什么呆!
没看见雾气里又冒影子了?"
她顺着他的目光望去。
这回的雾气里,影影绰绰浮着许多轮廓——有被沈婉柔推下台阶的小丫鬟,有替她顶罪被逐的老帮厨,还有
陆明渊的手悄悄覆上她的手背。
那温度隔着两层布料传来,像团烧得正旺的炭,烫得她鼻尖又酸了酸。
"我在。"他低声说,指腹轻轻蹭过她掌心的茧,"你往前看,我替你挡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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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小棠吸了吸鼻子,反手握住他的手。
她望着那团越来越浓的雾气,忽然笑了——不是从前隐忍的笑,是带着点狠劲的、势在必得的笑。
"来啊。"她的声音清亮得像敲碎的冰,"我倒要看看,这断念关,能断得了我的甜,断不断得了我要端给所有人的甜。"
雾气里,某个身影的轮廓突然清晰了一瞬——是位穿青衫的老厨头,他举着锅铲冲她点头,眼角的皱纹里全是笑。
而在更远的地方,阿和的声音混着灶火的噼啪声,轻轻响在她耳边:"小棠姐,你看,甜来了。"
幻影消散的刹那,苏小棠的指甲仍陷在掌心,指节因用力泛着青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