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别
这几天的秦梦像是被拖进了潮湿的泥潭,夜里总被同一个噩梦缠上。
梦里永远是那个雷电交加的雨季,铅灰色的云压得很低,豆大的雨点砸在窗玻璃上噼啪作响。
妈妈的脸在雨雾里忽明忽暗,起初还能看清她眼角的泪痣,後来渐渐变得模糊,像被水晕开的墨画。
紧接着是撕心裂肺的嘶吼,混着雷声炸响在耳边,最後眼前只剩一片刺目的红团团血迹漫过门槛,漫过她的脚背,冰冷的触感顺着皮肤爬上来,冻得她浑身发抖。
又是一道惊雷在窗外炸开,秦梦猛地睁开眼,胸腔剧烈起伏着,额前的碎发已经被冷汗浸透。
宿舍里一片漆黑,舍友们均匀的呼吸声此起彼伏,墙上的电子钟显示凌晨两点十七分。
她蜷缩在床沿,背紧紧贴着冰冷的墙壁,指尖还在发颤。
这几天只要闭上眼,那本笔记本上的字迹就会在眼前打转,妈妈痛苦的字迹和梦里的血迹重叠在一起,压得她喘不过气。
就在这时,手机屏幕突然亮了一下,微弱的光映在她苍白的脸上。
是一条陌生号码发来的信息:“秦小姐,您前几天委托修复的纸张,我们已经处理好了。”
下面附着一串十一位的电话号码,数字边缘还带着修复後的模糊毛边。
秦梦的心脏骤然收紧,指尖划开屏幕时差点按错。
她深吸一口气,将那串号码输进微信搜索框,跳出一个头像是钓鱼竿的账号,昵称是“老冯”。
点进主页,地区显示“福湘省望江县”。
那是她小时候和妈妈住过的地方,连街道名称都和记忆里的老巷口对上了。
这个人,十有八九就是妈妈笔记本里那个“男人”。
秦梦的脑子像被塞进一团乱麻,无数个疑问翻涌上来。
他现在在哪?当年对妈妈做了什麽?妈妈最後那句“太累了”背後,藏着怎样的绝望?
她抱着膝盖坐在黑暗里。
凌晨三点零五分,秦梦蹑手蹑脚爬下床,赤脚踩在冰凉的瓷砖上,走到走廊尽头的安全出口。
晚风从半开的窗户灌进来,吹得她打了个寒颤,她攥着手机的指节泛白,犹豫了很久,还是拨通了那个烂熟于心的号码。
“喂。”电话接通的瞬间,江亦带着浓重睡意的声音传过来,沙哑得像被砂纸磨过,却奇异地让她紧绷的神经松弛下来。
“江亦。”秦梦轻轻叫他的名字。
听风穿过巷口,呜呜咽咽的,像谁在暗处哭泣着,树影被风扯得歪歪扭扭,贴在墙上晃,倒像是风的影子在动。
“嗯,我在。”江亦那边传来窸窸窣窣的响动,应该是坐起身了,“怎麽醒了?”
秦梦没回答,只是又轻轻喊了一声:“江亦。”
“我在呢。”他的声音里添了几分清醒的温柔,“是不是想家了?还是在学校太累了?”
秦梦咬着唇,把涌到眼眶的热意憋回去:“没什麽,就是睡不着,想听听你的声音。”
谢谢你,在我半夜三点打电话来,不会觉得我烦。
谢谢你,总能接住我所有的狼狈。
“那我给你讲个故事吧,”江亦的声音放缓了,像在哄一个闹别扭的小孩,“从前有只小老鼠,总喜欢在深更半夜跑出去……”
故事讲到一半,秦梦听到他打了个哈欠。
轻声说:“江亦,我挂了。”
“等会,”江亦叫住她,“是不是有什麽事?”
秦梦吸了吸鼻子,用几乎听不见的声音说:“我爱你。”
电话那头沉默了两秒,随即传来低低的笑声:“我也爱你,傻子,快去睡,明天醒了给我发消息。”
挂了电话,秦梦靠在冰冷的墙壁上,眼泪终于忍不住掉下来。
她打开订票软件,手指颤抖着订了最早一班飞福湘的机票,然後点开联系人列表,拉黑了江亦和所有和他有关的人。
她不能告诉江亦。
这个人对她太好了,好到让她觉得,自己前十八年吃过的苦,都是为了攒够运气遇见他。
可妈妈笔记本里的世界太脏了,满是谎言丶暴力和血迹,她不能把江亦拉进来,不能让那些污秽沾到他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