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纪完全不记得刚出生的事,但她大概可以想到他们大跌眼镜的样子。
姜纪记得的是,作为第一个小辈,即使没按照大家所想的是个男孩,她仍旧被捧在手心里。
模糊记忆里的奶奶同之後很不一样。
跌倒後,第一个扶起姜纪的是她,踩缝纫机给姜纪做衣服做鞋子的是她,雕刻竹蜻蜓拿给姜纪玩的是她。
那时她没落下该属于孙女的爱。
姜纪两岁那年,爷爷突发脑溢血住院。当时厂子仍然靠他撑起,姜林远只学了些皮毛,还没完全接手,这对刚刚成家的父母来说是个噩耗,对于奶奶也是。
几十年的婚姻走下来,双方已经不再只是拥有感情的丈夫妻子,更捆绑着利益人生命运的关系。
事情变化的节点是爷爷治疗了半年多,花费许多积蓄後仍旧去世。
打那之後,奶奶的脾气越来越差,身体也大不如从前,因为她的高血压和心脏病,家里没人敢惹她生气,姜纪同样害怕,不再像之前一样跑到她面前闹着玩。
後来四岁,姜意出生。姜纪幼儿园下学,姜林远领她去医院,她记得姜意小小的一个窝在被褥里哇哇大哭,记得爸妈脸上舒展不开的愁云,更记得奶奶强硬的面容。
病房里,姜林远和张丽商量,“我们也是没办法,先送她去她外婆那儿待一段时间,等过几年会把她接回来的。”
张丽已经哭了好几遍,她眼泪像是干了,只是坐着不说话。
“况且她留在这儿,你的工作要怎麽办?工厂已经开不下去了,我也要另找活干,家里还有老人小孩要养。”姜林远抽了支烟,他看起来很是焦虑烦躁,“至于妈的脾气,你是知道的,万一她出点什麽事……”
不管张丽知不知道,後来的姜纪却再清楚不过。
“祖上都是三代单传,不能到你这儿连个孙子都剩不下吧。”
这便是奶奶的脾气,是她的据理力争。
送走姜意前一天,姜纪对将要发生什麽一无所知,只蹦蹦跳跳地走在路上。
妈妈好不容易答应可以让她去医院。
她想。
这麽算起来,她还没有真的见过小妹妹,爸爸妈妈总说妹妹太小,不让去。
到了拐角的走廊,姜纪的笑容忽然收住,连扎起的头发也耷拉下去。
“奶奶好。”她乖乖地打招呼,低下头。
“来病房干吗?不是说让你少来这种地方吗?”
奶奶常是这种一脸冷漠的表情,眼睛眯着,让人害怕。
姜纪说话都结巴:“我来,来看妹妹。”
“什麽妹妹,不用看了,你没有妹妹。”
留下这句话,奶奶不再管她,转身走了。
生下来不到两周的姜意,消失在姜纪的世界里。
之後过了两年,姜纪多了个弟弟。
大脑开始储存儿时记事的日子里,奶奶是分外和蔼的的模样,那或许与她期盼多年的愿望终于成真有关。
没人注意到小学一年级的姜纪已然失去幼儿园的天真活泼。
父母工作很忙,没空照顾她,大部分时间负责衣食住行的是奶奶,而奶奶对姜纪说的最多的话就是“小博呢?他去哪儿了”,“让给小博,他是弟弟”,“学学小博,看他多聪明”。
姜纪年龄小,但是她知道自己应该要让着弟弟,也知道奶奶更喜欢弟弟。
懵懂无知的小孩子总渴望得到爱。
尤其是曾经得到过的爱。
做练习册时,姜纪偶然间读到一篇文章,标题是我最爱的人,她翻来覆去看了好几遍,回想那个对她很好很好的奶奶,企图从其中学习一些魔法分得奶奶的爱。
于是她绞尽脑汁画了一幅画,她偷偷放在背後去了厨房,鼓起勇气说:“奶奶,我想送给您个东西。”
奶奶当时转过身看了她一眼。
是有那一眼吧,不过也只有一眼。
下一秒,她紧紧攥在手掌里的画纸被调皮的弟弟夺过去。
姜纪那时候想,哪怕就一句。
轻飘飘地安慰一句也好,象征性地责怪一句也好。
然而目睹一切的奶奶看着姐弟俩争抢,对她说:“你让着点小博嘛,给他给他。”
撕碎成两半的画孤零零地落到地上,她给自己的画作起名字叫我最想爱的人。
越长越大,姜纪变得懂事,懂得察言观色,她知道奶奶那不是爱弟弟更多一点,是重男轻女。
她不喜欢奶奶,乃至讨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