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7头号玩家
海莉并没有欺骗格里芬。
海莉确实在尼泊尔,只不过她并不打算攀登珠穆朗玛峰。她对极限运动从来没有兴趣,不需要,也不屑于靠这些佐证自己的人生。她惜命,在一个把脑子看得比心脏还重要的行业里,她的人生价值就是在活着的前提下赚钱。
这三个月是难得的休息时间,海莉环游了世界一大圈,像一颗卫星失去引力後漫游宇宙。她穿越了亚马逊雨林的浓雾和虫鸣,去了非洲大草原去看乞力马扎罗的雪和晨起的第一抹阳光,随後从达累斯萨拉姆登船,沿着印度洋逆时针回到亚洲。
她在刚停战的柬埔寨和泰国的边境走了一圈,恰好是雨季,水稻生长在田地里,湄公河汹涌冲刷着平原,尽管经济危机带给经济体的创伤是惨痛的,但这一点似乎并没有体现在本就贫瘠的乡村,在这里,海莉发现世界以缓慢得近乎停滞的节奏流动。
最终,她抵达尼泊尔加德满都。
尼泊尔是世界最不发达国家之一,不过仍然有很多游客被珠峰吸引前往这里。海莉却不一样,她请了两个翻译,专程过来拜访一位名叫图杰·扎帕仁波切的僧人。
据说扎帕仁波切是活佛,海莉想看看活佛是什麽样子。
结果让她有些失望,活佛是一位年纪不大的僧人,长相平常,也没有什麽很特别的地方。他的僧袍已经褪色,边缘磨得起了毛,海莉甚至在看到他的第一眼,就情不自禁思考自己要不要给当地建立个文化宗教援助基金什麽的。
“海莉小姐说,她不远千里赶过来,就是想问您一个问题。”翻译对坐在台阶上的扎帕仁波切说,“海莉小姐想问——”
“为什麽人类的所有努力最终都会指向毁灭?”海莉认认真真地问道。
雾从山谷褪去,阳光透过薄云,斜斜擦过帕斯帕提那神庙金色的屋脊,落在庙宇的石阶上丶廊柱上,也落在低头持咒的僧人身上。他们赤足,嘴唇微动,红袍像火焰在晨风中轻轻摆动。大鸟从大殿飞起,掠过高高的祈福幡,那些悬在空中的经幡被风吹动,一句句经文就这样被风诵读了出去。
这个问题海莉想了很久,但她想不明白原因。
套利业务是教科书式权威的赚钱方法,但是永恒对冲基金搞砸了一切,宽客基金是全球首屈一指的宏观对冲基金,而现在局面一团糟,海莉一直认为在这个过程中有无数次可以改变结局的机会,但似乎就是没有人愿意走出改变那一步,又或者无论如何更改,结局都一定是坏的,一切物质到达终点後都会迎来毁灭,循环往复,周而复始。
这让她极其难得地生出了对自我的怀疑,是否如果是她在格里芬那个位置上,她也会犯下同样的错误?
海莉不是一个会被内心困住的人,她感到疑惑,就必须寻求答案,在问了很多所谓的金融专家却得不到任何答案後,海莉在湄南河边听一位僧人说,尼泊尔有一位活佛,可以解答世界上任何难题,她便毫不犹豫地来了。
扎帕仁波切低头注视着台阶下这位异国来客,她的脸半藏在阴影里,神情淡漠,却因光与尘世的对照而夺目,叫人无法移开目光,不禁叫他想到了云海中突兀露出的雪峰。
是一位非常年轻也非常耀眼的女孩呢,能在这个年纪里有这样的疑问,她一定经历了很多事。
他思考了许久,才慢慢说道:“你看到的是毁灭,但宇宙并不这样命名它。星体爆炸,山崩地裂,在你看来是灾难,但在因果法则中,不过是运动的常态。这世间没有一物可以恒常,山在崩塌中成壤,河在枯竭後成谷,你以为是一切的终结,天地却只是完成了它的一个呼吸。不是万物的终点是死亡,是因为生死本就存在于万物之中。湿婆神每一次毁灭是为了清除尘世中的妄执,使重生得以发生,破坏与重建是同一个动作的两个方向。”
这段话被翻译磕磕绊绊说给了海莉听,海莉低头沉思片刻,认为自己大概是听懂了。
“那应该怎麽办呢?”她擡头,好奇地问道,“如果按照您说的,灾难丶危机丶死亡。。。。。都只是宇宙的一次呼吸,随时随地都可能降临,难道我们只能被迫地接受命运,然後什麽都不做吗?”
想到这里,她又摇摇头,否定了自己的问题。
“我不知道您能不能听懂我的意思。。。。。。我见过有人面对既定的命运奋起反抗,结果把一切变得更糟,如果他一开始就接受结局,本来不会有什麽亚洲经济危机。但我也见过,什麽都不做——”海莉一顿,“于是灾难从地区蔓延到世界,就像是打开了一个装满瘟疫的盒子一样,真实完全糟透了的选择。行动,不行动,这中间的区别在哪里?”
她说这话的时候歪着头,紧蹙着眉,终于露出了本该属于她这个年纪的一些孩子气。扎帕仁波切轻轻摇头,目光不再落在她身上,而是看向更远处的山脉与庙宇之间的云气翻涌。
“灾难不会消失。”他说,“因为它不是意外,而是自然的周期,如四季交替,如月盈月亏。你问如何避免,我说,不能避免。但你可以削弱它,延长它,推迟它的来临。最重要的是,学会控制。”
“控制。”她重复这个词。
“不是去控制那风暴本身,”仁波切微微一笑,“那是妄念,是傲慢。你要控制的,是你自己。”
“如果我们所处的世界本来就是失控的,也是如此?”
“是的。”扎帕仁波切点头,神情平静,“当你能控制自己,你就会开始看见因果的流动,看见什麽时候该前行,什麽时候该止步。把宇宙当成一个整体,一切联系都有迹可循。”
海莉没有再追问了,她学着当地人,做了一个虔诚地跪拜姿态。
扎帕仁波切向她施以一礼,随即又道:“我看到你的眼里没有迷茫,或许你的心中早已经有了答案。巴格马蒂河畔有一座焚烧尸体的高台,我们认为人死後在那里火化,灵魂又将在高台重生,生与死如此,别的事物也是同样的道理。”
“我明白了。”海莉垂眸说。
她离开庙宇,保镖丶翻译簇拥着她走在拥挤脏乱的街头。离帕斯帕提那神庙不远就是巴格马蒂河,扎帕仁波切说的火葬场就在那里,整个河堤上正站满了人,围绕着一具被白布包裹的尸体做最後的告别,据说当地只有最高种性能在这里焚烧,海莉感到好奇,便站在那里看了许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