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如果你真的低头了,那就记住——
你真是有着无谓的执着。我死了以後,不准殉情。
你不是总说我的音乐是向死而生吗?那你就替我去活,活到九十岁,活到弹不动电吉他,活到忘记我的声音——
然後在某个喝醉的深夜,突然想起,很多年前,有个轻狂到不知天高地厚的白发少年,曾经牵起了你的手,要你加入他的乐队。
那支乐队叫「L&Guest」,是全世界最棒的乐队。
“欢迎,新人。你要记住唯一原则——”
“这不是你与我同伴的乐队,这是属于我的乐队,我是这里的King。”
然後,你要笑出来。
【附录:遗体捐赠协议】
捐赠人:初见鸦(Crow-Quill)
法定监护人为母亲,要求用于定向白化病医学研究。协议边缘有被揉皱又展平的痕迹。
***
初见鸦的记忆始终浸泡在苍白的病房里。
消毒水的气味是白色的,心电监测仪的嗡鸣是白色的,针尖贴过手背的触感,也像融化的积雪。填满记忆的空旷箱庭,仅有“白”一色。
“好啦,见鸦小朋友!不要总是一直盯着吊针啦,来,看看护士姐姐?”
年仅五六岁的初见鸦望着输液管里坠落的水珠,最爱数着点滴玩。
那时候病房窗帘是洗褪色的白,总被风掀起一角,露出楼下花坛里护士们种的波斯菊。
那些花是金灿灿的,像明媚升起的太阳。
“小见鸦今天能自己换药了?”护士擡手换新吊瓶,塑料管在他苍白的手腕上勒出浅淡的红痕,“你是勇敢的孩子,所以死亡这件事情,和你没关系哦。”
他不害怕死亡。他对死亡已经麻木了。小小的初见鸦想。
死亡对他而言,不过是心电图归于平直时,那一声漫长的——
“滴——”
像钢琴键最左边的低音,沉闷丶安静,毫无波澜。
但那一天,走廊漫进真正属于钢琴的旋律。
是谁在弹琴?偶然闯入世界的小朋友和他素未蒙面,只留下一串琴声。後来他得知他叫郁宿,略有沉郁的名字,身份是音乐世家的继承人。
琴声像一束光,刺破苍白的世界。他忽然发现,听见音乐的时候,自己的脑海里浮现出音符跳跃的轨迹……五线谱的泡泡,是彩色的。
第一次被允许摸琴那日,他蜷在琴凳上,指尖笨拙地敲出不成调的音阶。黑白琴键流淌出第一首莫扎特小星星变奏曲,《TheVariationLittleStar》。家中那架透明的钢琴,琴板倒映出天空彩虹的景象,也是彩色的。
而多年後,他在闭眼前的最後一秒,落入眼帘的,是郁宿琥珀色的眼睛。
琥珀。虹膜上跳动着夕阳碎金,黄昏落日的颜色。
原来黄昏是这样滚烫的东西。
初见鸦失去力气跪在郁宿的怀里,被对方扣住颤抖的手,掌心肌肤相贴。郁宿用队服宽大披风兜住他的身体,掩盖那些刺眼的闪光灯和躁动。
初见鸦想笑,于是真的笑了起来。连色彩也一起摇摇晃晃地笑了,将世界织成光怪陆离的油画色块。
所有色彩开始坍缩,褪却,最终回归单调的雪白。
“你在害怕死亡。”他听见自己轻声说,嗓音很温柔。
“而我明明……早就已经不害怕死亡了。”
*****
ICU病房外。
郁宿搬来一把椅子,坐在玻璃窗边,他垂着眼,睫毛在眼下投出一片疲惫的阴翳,手里握着一支画笔。消毒水的气味渗进空气,黏腻地附着在皮肤上钻进骨缝里。
护士推着药车从他身边经过,车轮碾过地砖,发出细微的声响。她们偷偷打量他。这个少年自病人从急诊手术室转入重症加强护理病房以来,已经守了两天两夜,眼下泛着青黑,指节因长时间握笔而颤抖,却依然固执地在玻璃窗上涂抹着什麽。
那是一种沉默的丶近乎偏执的专注。
护士暗自叹息。噬血细胞综合征患者进ICU流程需专业顾问,她们找来了负责初见鸦的家庭医生。医生和家属都是匆匆赶来的。
而这间病房的病人……医学上,病情到这种地步,抢救回来是不可能的事情。
她们後来翻遍医学期刊,也找不到合理解释:
为什麽一个白化病晚期患者,会在昏迷48小时後突然恢复意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