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夜色如浓稠的墨砚,将宇文杰公寓的落地窗染得一片沉寂。苏洛与宇文杰背靠背躺在床上,锦被下的肢体隔着寸许距离,却能清晰感受到彼此未眠的心跳。空气里浮动着檀香与雪松交织的气息,像一张无形的网,将两人的思绪困在各自的盘算里——苏洛指尖摩挲着袖袋中青铜令牌的纹路,那上面的家族徽记硌着掌心,提醒他即将踏入的漩涡;宇文杰则睁着眼望着天花板,脑海里反复推演着新星家族那三十七张选票背後的深意,二十年前的旧影与今日的暗流在他眼前交织成网。
谁也没有先开口。直到窗棂透进第一缕鱼肚白,两人紧绷的肩线才缓缓松弛,在晨曦初露时沉沉睡去。
凌晨五点,苏洛被手机屏幕微弱的光惊醒。锁屏界面上,四个未接来电像四颗冰冷的石子——韩东丶晓晨丶爷爷,还有一个归属地显示海外的陌生号码。他指尖悬在回拨键上片刻,最终按灭屏幕。这个时辰,多半是紧急事务,却也可能是陷阱,不如静观其变。
身侧的床铺已凉。苏洛揉了揉眉心起身,客厅里传来熨斗熨烫布料的“滋滋”声。宇文杰正站在落地镜前,指尖捏着一枚赤金袖扣,动作专注地为一件深灰色礼服收尾。晨光勾勒出他挺拔的侧影,平日里的痞气被沉稳取代,倒有了几分宇文家族继承人该有的威严。
“醒了?”宇文杰回头,将熨烫平整的礼服递过来,指尖不经意擦过苏洛的手腕,“去换上。”
苏洛接过衣服的瞬间,宇文杰的手机突兀地响起。他看了眼来电显示,走到阳台接起,声音压得极低:“说。”
“白方三人弃权,黑方五人缺席,新星家族新增三十七位继承人。”电话那头的声音带着电流的杂音,“查过了,多是外资背景,但……不少人与二十年前苏家隐退的时间点高度重合。”
宇文杰握着手机的指节骤然收紧。三十七票,足以撼动黑白双方的平衡,而那若有似无的“二十年前”,像一根针,刺破了他对新星家族“中立”的最後一丝幻想。“继续盯着,别暴露。”他挂断电话,转身时正撞见苏洛换好礼服走出洗手间。
一身月白西装衬得苏洛肤色如玉,领口微敞的弧度泄出几分慵懒,却在擡眼时,眼底的沉静与锐气瞬间压过所有柔色。那是属于苏家继承人的气场,藏在温润皮囊下的锋芒,让宇文杰喉结滚动了一下——两辈子了,他还是会被这样的苏洛烫得心头发紧。
“走吧。”宇文杰率先迈开步子,手在身侧虚握了两下,才敢试探着牵住苏洛的手。这一次,苏洛没有抽回。
车驶出地下车库时,天边刚泛出橘红。苏洛靠在副驾上,指尖在手机屏幕上滑动,再次拨打苏旗的号码,听筒里依旧是冰冷的关机提示音。韩东的电话也一样。他眉峰微蹙,将手机收进口袋,青铜令牌的凉意透过布料传来,让他瞬间冷静——爷爷从不关机,韩东更是时刻待命,这绝非偶然。
“爷爷和韩东,会不会已经出发了?”宇文杰目视前方,语气尽量平稳。
苏洛没接话,转而拨通了晓晨的号码。“喂?”晓晨的声音带着刚睡醒的迷糊。
“你在哪?”
“已经在去机场的车上了,有人接应。”
“机场见。”苏洛挂断电话,心头的不安并未消减。那个陌生号码再次跳进视线,像一道鬼魅的影子。他犹豫片刻,终究按下了通话键。
听筒里先是一阵死寂,随後爆发出刺耳的狂笑,像生锈的铁片在摩擦:“苏家的小崽子……都得死……”
苏洛猛地挂断电话,指腹按在发烫的屏幕上。前世被推入泮池的冰冷感再次袭来,只是这一次,他眼底没有恐惧,只有淬了冰的冷冽。“查这个号码。”他对宇文杰说,声音平静得像在谈论天气。
宇文杰点头,立刻发了条加密信息出去。车刚拐过一个路口,他的手机再次响起,这次是负责外围安保的陶冶:“少爷,被盯上了,不止一股势力……”话音未落,听筒里传来剧烈的撞击声和玻璃碎裂的脆响,随後便是忙音。
宇文杰的脸瞬间沉如寒潭。他猛打方向盘,将车拐进一条狭窄的单行道,油门踩到底,引擎发出野兽般的咆哮。“坐稳了。”
苏洛抓住扶手,看着後视镜里紧追不舍的黑色轿车,指尖在膝盖上敲出规律的节奏——是苏家暗线的联络暗号。他知道,此刻爷爷安插在暗处的人一定已经收到信号,但对方敢在这个时间点动手,显然是有恃无恐。
“他们想要的是领袖大会的入场权。”苏洛突然开口,“三十七位新星继承人,加上被胁迫的弃权者,足够搅乱局势了。”
宇文杰瞥了他一眼,眼底闪过一丝讶异,随即化为了然。苏洛手里的情报网,比他想象中更密。“还有二十年前的旧账。”他补充道,“那些人,怕是冲着苏家来的。”
车在车流中穿梭,像一道白色闪电。三十分钟後,当两人冲进机场VIP候机室时,衬衫都已被冷汗浸透。宇文杰拉着苏洛拐进洗手间的隔间,从随身的公文包里拿出另一套暗纹西装:“换这个,掩人耳目。”
苏洛接过衣服,刚解开衬衫纽扣,就被宇文杰按在隔间门板上。对方的吻带着硝烟与雪松混合的气息落下,带着不容置疑的占有欲,却在触到苏洛唇瓣时骤然放缓,变成细密的厮磨。“别怕。”宇文杰抵着他的额头,声音哑得厉害,“有我在。”
苏洛擡手按住他的後颈,回应得干脆利落。此刻的亲昵不是情动,是绝境中无声的盟誓。
换好衣服走出隔间时,一个穿着银灰色西装的男人正倚在洗手台边,嘴角噙着嘲讽的笑:“宇文少爷好兴致,就是不知道你那位开宾利的保镖,还有没有命看这场好戏。”
宇文杰的拳头瞬间攥紧。男人领口别着的黑曜石徽章,他在资料里见过——新星家族的标记。“陶冶少一根头发,我拆了你背後的主子。”他用肩膀狠狠撞开对方,眼神里的狠戾让男人踉跄了一下。
苏洛跟在後面,目光扫过候机室里三三两两的人影。黑白双方的人大多面色凝重,而那些佩戴黑曜石徽章的年轻人则神态轻松,彼此交换着隐晦的眼神。他忽然想起那个噩梦——黄衣女子,枪口,宇文杰倒在血泊里……心脏猛地一缩,视线不受控制地在人群中逡巡,却始终没找到那抹刺眼的黄色。
“别慌。”宇文杰握住他的手,掌心的温度让苏洛稍稍定神,“晓晨来了。”
晓晨正和一个男人并肩走来。那男人穿着深棕色西装,五官深邃,举手投足间带着世家子弟特有的矜贵,正是黑方继承人——文凌峰。
“这位就是苏洛吧?”文凌峰率先伸出手,笑容温和,“久仰。”
苏洛与他交握的瞬间,指尖感受到对方刻意施加的力道,像一场不动声色的试探。“文先生。”他淡淡回应,抽回手时,指节已微微泛白。
宇文杰将苏洛护在身後,语气不善:“你来做什麽?”
“谈正事。”文凌峰看向晓晨,“你们去买瓶水?”
晓晨拉着苏洛走到候机室角落,低声道:“文凌峰说,新星家族里有他认识的人,好像和二十年前苏家的事有关。”
苏洛心头一震。他刚要追问,就见宇文杰和文凌峰的谈话气氛骤然紧张,两人都压低了声音,肢体却透着剑拔弩张。而不远处,那个银灰色西装的男人正拿着手机偷拍,镜头对准的,正是宇文杰的侧脸。
苏洛摸了摸袖袋里的青铜令牌,冰凉的金属触感让他清醒——这场看似平静的候机,不过是风暴来临前的喘息。三十七位新星继承人,二十年前的旧账,爷爷的失踪,陶冶的遇袭……所有线索都指向一个真相:有人要借这次领袖大会,彻底埋葬苏家,而宇文杰,就是他们必须拔掉的眼中钉。
他看向宇文杰的背影,对方正侧耳听着文凌峰的话,肩膀绷得笔直。苏洛忽然想起爷爷的叮嘱——寸步不离宇文杰。原来从一开始,爷爷就知道,他们要面对的,从来不是简单的派系之争。
候机室的广播响起登机提示,像一道发令枪,刺破了短暂的平静。苏洛深吸一口气,快步走向宇文杰,在他转身的瞬间,主动牵住了他的手。
“走吧。”他说,眼底的沉静里,藏着与宇文杰并肩破局的决心。
而远处,那个陌生号码再次发来一条信息,屏幕上只有一行字:
【塞班岛的海,和泮池一样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