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章
两个傻子在空教室里望着彼此哈哈大笑的诡异场景没持续多久就被高义一通电话打破了。
电话一接通,高义暴躁又压抑的声音从那头火急火燎地传来:“南哥你在哪呢!温排长现在正在到处通缉你呢,你是不是忘了你肩上还扛着摄像的重任啊!兄弟我这边马上就要扛不住了哈,最多最多再扛三分钟,记得一会儿说你拉肚子腿软的站不起来了!”
高义这通电话讲的匆忙挂的也匆忙,一溜烟说完後压根不等南山说话便挂断了电话,可见时间之紧情况之严峻。
喧嚣声从外面传来,隔壁由空教室改成的临时化妆间的门开了又开,脚步声时近时远有些杂乱。
宋随收拾完垃圾装在袋子里挂在了南山食指上,擡眼迎上他的视线笑着问:“你还会摄像啊?”
“机器架那打开录像,这点我还是会的,再专业的就不会了。”南山极有自知之明,“这就是温排长怕我跑了找了个活把我拴那呢,等会儿我就站在观衆席的最後面,你一擡眼就能看见我。”
到时候舞台灯一打,观衆席上漆黑一片,甭说是脸了,是人是鬼都分不清。
宋随心里这麽想却没敢这麽说,这话要听了南山耳朵里一准得炸。他弯着嘴角应了声“知道了”,半推着南山走到教室门口催他快点回去,“温老师带队已经够忙了,你别总让她上火,你要再慢点,高义可能就真顶不住了。”
高兄还处在水深火热之中,南山也不多磨蹭,伸手把宋随外套拉链拉到下巴,跟他出了门,“行,那我回去了,有事给我打……”
“宋随?!”
南山话还没说完,就被一声震天动地的女高音堵在了喉咙里。这一声太过惊人,两人站在原地齐齐向声源处望去,只见张依依穿着一身银光闪闪的晚礼服,脚踩一双大街上卖十块钱三双平平无奇的蓝色塑料拖鞋,拎着裙摆气势汹汹地奔两人而来,及腰的长发卷成了大波浪在身後随着她跑来的动作一摇一晃,发丝间散发着淡淡的清香。
张依依弯腰喘着粗气停在两人面前,跑急了一时说不出话来,南山看着她这一身华丽的礼服斟酌着提醒:“班长,你这个拖鞋……跟你礼服不太搭吧。”
张依依缓了两秒恢复了语言功能,她直起身扶了扶额上夹着刘海的卷发棒,毫不在意地摆了摆手:“没事,上台前我会换下来的。”
南山手指上还明晃晃地挂着没丢掉的垃圾袋,张依依瞟了眼认出这是食堂的打包袋,便瞬间像发现新大陆般看向两人,完全忘了此行找宋随的目的。作为一个资深腐女来说,发掘cp证实cp这都是最基本的技能,她眼神在两人之间打转,最後定在宋随身上,忍不住揶揄道:“哦~怪不得不用我给你带饭呢,原来这是有人来送啊。确实,凉透的卷饼哪有热乎的饭香啊~”
意味深长的尾音像拐进了十八弯里,宋随笑着任她打趣,末了才问道:“你刚那麽着急找我是有什麽事吗?”
经他一提醒,张依依这才从磕cp的快乐里抽出身来记起了自己匆匆忙忙找他的目的,她上下一打量宋随见这人里三层外三层的还穿着自己衣服,恨不得现在就给他整个造型服装一条龙式服务,“你节目那麽靠前你到现在连造型服装都没整?你怎麽一点也不急?快快快,快跟我走,我保准给你打扮的今晚艳压所有人。”
张依依虽看起来瘦得像二级风就能刮倒似的但劲却真不小,宋随完全是被她拖走的,没有半点反抗的馀地。临到化妆间门口了,宋随才找到机会手指扒着门框十分不易地向南山挥了挥手,後者双手插兜站在原地,从他的口型中辨认出那是在说:“一会儿见。”
晚上七点晚会正式开始,一小时前还空空荡荡的观衆席上此刻坐满了人。南山扛着摄像机站在观衆席的最後一排,从他这个角度望去黑咕隆咚的环境下乌泱泱的全是人头。
他架好三脚架调整好设备,弯着腰从取景器中去看台上的情况,四个主持人两男两女,除了张依依外没一个他能叫得出名字的。这次晚会不知道是哪个天杀的策划的,保密工作做得极好,临到开始了连一张节目单也没爆出来,完全像是在开盲盒,你永远不会猜到下一个节目会是什麽。
宋随从报名参加晚会到刚才,跟南山透露过的也只有一句“我的节目挺靠前的”,其馀的便再没透露过。一个为了保持神秘感什麽都不说,一个明明急得抓耳挠腮但面上死不承认的也什麽都不问。
黑暗中握在手里的手机发出了一丝亮光,南山看了眼台上已接近尾声的小品,拿着手机去了角落里,解了锁才看到是薛瑶发来的消息。
【美丽动人薛女士】:“今晚放学早回家,别想在外面留宿。”
【南山】:“早回不了,我要跟宋随去广场跨年倒计时。”
【美丽动人薛女士】:“别以为我不知道跨年倒计时九点结束,结束完回来吃饭,你爸回来了。”
一年四季奔波于全国各地且只有过年才能见上一次面的南振云竟然会在跨年夜回来?这概率堪比太阳从西方升起东方落下,直接是不可能的事。
台上小品表演完正在谢幕,张依依提着裙子踩着色系相同的高跟鞋走上台,南山从角落里探出头看了一眼又缩回来,手指在屏幕上不停地动着像个无情的打字机器。
【南山】:“妈,您想让我早回去也不用找了个这麽荒谬的理由吧。”
手机对面的人沉默了两秒,随手对着正站在厨房里研究菜谱的男人拍了张照片发过去,照片里的人肩宽腿长,即使在家也穿着常年不变的衬衣西裤,但从这个背影就能确定是南振云本人没错。
离婚五六年了搁这儿装上居家好男人了,南山嗤笑一声:“您真不怕我把桌子掀了。”
【美丽动人薛女士】:“吃完饭再掀。”
“下面请欣赏由高三四班宋随为我们带来的独舞:《观音》。”
张依依清脆悦耳的声音透过话筒清晰地传送到厅内每个角落,伴着她话音落下,舞台上的灯光随之熄灭,厅内完全暗了下来。南山在听到宋随名字时,正在打字的手指明显一顿,紧接着迅速删掉对话框里的内容,回了薛瑶个“知道了”,便收了手机大步向观衆席最中间的位置走去。
舞台灯再次亮起时,南山如墨般的瞳孔中落了一道白迹。
聚光灯下,宋随穿着一袭白衣立于舞台中间,温暖柔和的光线将他笼罩在一种宁静却孤独的氛围之中,他微垂着眼睫,仿佛身处雪山之巅,立足之下是极致的圣洁纯净。
场下有人倒吸了一口凉气,台上的人浑然不觉。
舞起场自静。
“艺术是具有灵性和神性的。”
望着台上翩翩起舞的人,南山脑海里不由自主地闪过多年前曾在某处一眼而过的话,当时他还觉得这话缥缈摸不着实际但在此刻他望着台上的人却忽然有了实感。
《观音》这支舞他曾在姥姥的录像带中看过且在无数个深夜里反复看过多次,那是他从没见过的宋随。十六七的少年独身一人在空旷不着边际的舞台上翩翩起舞,每一个看似轻盈做起来毫不费力的动作却在背後蕴含了巨大的核心力量,冷白的灯光追着他却还是遮不住他自身的光芒。南山作为一个外行人看不出什麽所谓的技巧与身韵,他只觉得这人举手投足之间都美到了极致,原以为第一眼已足够惊艳,可当他作为一名观衆临在现场时才感受到了什麽叫作震撼。
金光塑身,佛渡苦海。
台上的人一袭素衣立于世间赤脚纤足不染尘埃,不入凡尘的清冷气质犹如遗世独立悲悯衆生的神佛,他行走于衆生之间又脱离于凡俗之外。
观衆席上一片寂静,每个人似乎都沉浸在了舞者用肢体所带给他们的情感世界之中,南山觉得宋随不像是在跳舞他更像是在讲故事。
穿过时间长河,越过一层更比一层高的阻碍,南山手指不自觉地摸向胸口,隔着厚衣物的遮挡触到了那一小块的凸起,他坐在台下,目光从宋随纷飞的衣诀处移开最终落于那双清眸上,他见到了三年前少年意气正值时的宋随。
“你是没见过小随跳起舞来时有多漂亮,那些街坊邻居们见了啊都夸他,连一直带他的那老师都夸他有天分身段好呢。可惜啊,这孩子不知道怎麽了,明明那麽多苦都吃过来了,怎麽说不跳就不跳了呢。”
“大山啊,姥姥这是拿你当自家人才跟你讲的,这孩子自小就心思重也不喜欢交朋友,凡事都搁在心里不肯同别人讲,不过啊有些事情他不肯说那一定就是有他不愿意讲的原因,他不肯说咱就不问,咱不去戳他的痛处哈。”
“唉,其实不跳了也好,小时候受的苦遭的罪也够多了,大大小小的伤瞧着都怪叫人心疼的,他想做什麽就叫他做吧,健健康康快快乐乐的就行了。”
一年前的对话在脑海中重新浮现,一年後的此刻,南山忽然就明白了当时姥姥谈起宋随跳舞时,脸上快要溢出来的骄傲和後来她话里话间遮不住的惋惜。
一个荒谬令南山自己都害怕的念头蓦然在脑海中闪过,他想,若不是宋随因伤转学,他们或许这辈子都不会産生交集。他们就像地图上的两条岔路,一条荆棘丛生一条铺满了花与掌声。但又不是的,应城丶李秀娥丶刘建军就是这两条岔路之间的“交点”,三点连成一线,他们终究还会相遇。他还是会每天都去刘叔那吃饭,宋随依然会去给刘叔送饺子,无论过程如何变化,他们依旧会産生交集,会在一起,这点是毋庸置疑的,宋随这辈子就该是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