仿佛对自己接下来要说的话很有信心,皇帝一点儿也没为十个锦衣卫昏厥的事发怒,反倒气定神闲,看他的目光染上几分可怜:“应子慕,也就是你父亲。当初朕与他也算至交好友,便将妖丹的事情全盘托出,可他却说什么万物有灵真是可笑,区区妖物,也配和朕平起平坐?更甚者,他因此与朕生了嫌隙,甘愿辞官归乡。后来,朕听说他娶妻生子”
语落半晌,他故意停下,想从应见画脸上看出一丝一毫的畏惧或者其它什么。但他没有,应见画神色如常,平静得没有一寸波澜。
于是皇帝沉着脸,冷冷道:“你可知,你的母亲,是只妖?”
得知自己母亲是妖,自己身上流淌着肮脏的血脉,他一定会痛苦吧?痛吧,恨吧,父债子偿,他要让应子慕付出代价
就在他肆意畅想时,应见画已经把因为吸入迷药而昏倒的侯夫人掐醒了。
母亲是妖而已,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他自知不是两妖的对手,决定放他们狗咬狗。
如果杜知津下不去手,那就让他动手,他不介意为她沾染血腥。
“你不是想报仇吗?”他盯着“侯夫人”猩红的一双眼,道,“去吧。”
“侯夫人”转动脖子,发出“咔擦咔擦”的声响。它越过应见画,直直扑向装若癫狂的皇帝,两只妖很快扭打在一起。
而他冷眼旁观,偶尔扭头躲过飞溅而来的血沫。
蓦地,他跌坐在地,动作飞快地拨乱自己的头发。犹豫片刻,他还是忍着嫌弃往脸上抹了一道血痕,不过位置十分巧妙,平添一股琉璃易碎的气质。
杜知津提着剑赶到,刚巧撞上他望过来的目光里。
第75章幕后
◎死掉的白月光才是真正的白月光。◎
“阿墨!”
杜知津飞奔至应见画身侧,瞧见他苍白的面容,心疼地皱起眉。
她看向不远处缠斗在一起的一人一妖,眼中渐渐生出股杀意。
“无事咳、咳,你怎么样?我听说皇帝派了一号他们去围剿你,有没有受伤?”他虚弱地靠在她肩头,嗅着鼻尖熟悉的味道,整个人瞬间放松下来。
他有点累了。
杜知津摇摇头,迟疑一番,不欲让他看到接下来的场面,还是决定先把他送出去。应见画没反对,任由她搀扶自己离开战局,提醒:“侯夫人被附身了,皇帝现在也不算完全的妖,你留个心眼。”
他还记得杜知津说过她不能轻易杀人,虽然不清楚“轻易”的界限在哪,但谨慎点总不会出错。
最好是两败俱伤,用不着杜知津出手。没死也不要紧,经过这么惊心动魄的一遭,皇帝会不会因惊悸而暴毙谁知道呢?
瞬息之间,他已将后路安排妥当,面上哪里还有惊惶苍白之色。偏偏杜知津没发现,她只觉得,阿墨一定是怕狠了,以至于话都少了许多。
“我明白,你照顾好自己。”她嘱咐完转身欲行,离开时满脸肃杀之气,眉目皆霜。
不管是妖怪还是皇帝,耍了她这么久,总该付出点代价吧?
她于心中默问,醒月和醉岚亦燃起战意,以金鸣附和。
石门在一人双剑的身后缓缓关上,长刃出鞘,其光不输夜明。
风起,云涌。
————
紧绷的弦一朝得松,应见画本该闭目休整,他的心却不由自主飘向石门内。
如果皇帝是纯粹的妖,他或许还不会如此牵肠挂肚。
人心难测。或许兰花妖到死都不明白,自己只是偶发善心救了一个人,怎会招来滔天之祸?
殊不知古往今来,中山狼数不胜数,以怨报德、忘恩负义者比比皆是。
他忽然想到自己和杜知津。曾经的自己对她而言,是不是一只潜在的中山狼?
一只随时想要拉她下水共沉沦的恶狼。应见画总觉得,自己肯定做过这样的梦,譬如尚在武陵村时故意使她失去记忆,永远留在他身边但幸好,那些都只是梦,他醒悟得不算太晚,一切都还来得及。
思绪飘着飘着,莫名拐到他那对早亡的父母身上。据皇帝所说,他父亲应子慕十分痛恶取丹一事,认为人和妖并无高低贵贱之分,或许这便是父亲能和母亲成婚的原因吧。当初,一个人爱上了一只妖,如今一只妖爱上了一个修士,他们家可真是离经叛道。
想到这里,应见画不由低低笑出声。
离经叛道又如何?他只不过顺心而为,逆天而行。
“轰隆”一声巨响,石门开了。
他回头,愕然。
不,石门不是被打开了,而是被掀翻了。绘着神兽的四面墙轰然倒塌,八十一颗东海夜明珠落在地上,因沾染灰尘变得黯淡无光。
杜知津长身玉立,丝毫未被影响。反观“侯夫人”与皇帝,一个乌发凌乱满脸血痕,一个已经看不出人形,如烂泥般瘫倒在地。
她没有再挥剑,而是作为旁观者,静静看着眼前这一幕。
皇帝最先力竭。他身上全是撕咬的痕迹,华贵衣衫成了破布条,混着鲜血湿漉漉地盖在深可见骨的伤口上。此时的他不像九五之尊,像条野狗。
可他还是奋力爬向青龙所在的那面墙,全然不顾身上还有一个死死咬着他的人。终于,他虔诚地拜倒在青龙之前,口中喃喃自语,怀着最后一丝希望祷告。
他是天子!是龙脉之主、天下之主,生来不凡,怎能被四苦所累?待他重振旗鼓,定要杀了这妖屠其九族!让它知道何为帝王手段!
透过青龙完好的那只眼,皇帝隐约看到金子般的流光缓缓流动。他大喜,以为龙脉回应了自己,他仍然能够东山再起!可下一瞬,流光开始消失,如干涸的湖水,蒸发得无影无踪。
龙脉从来不是为了庇护哪一家哪一姓而存在。无德之君,不配做它的主人。
“不、这不可能!这不可能!!”皇帝尖叫着,后知后觉想要逃离,然而“侯夫人”怎么会给他机会?它拔下头顶最后一根簪子,狠狠扎在他脖子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