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勉强拿起汤匙,舀起一勺,还未及送到唇边,便听一串急忙忙的脚步声传来,小丫鬟气喘吁吁地推开门,快步走到桌前,福身道:“夫人!裴府派人送口信来了!说楚夫人请您下午过府一叙!”
岳氏手一抖,汤匙跌回碗中,溅出几滴汤水:“当真!”
她倏地站起身,满眸喜色。
顾不得继续吃饭,她扶着椅背来回踱了两步,随即擡首吩咐贴身丫鬟:“去,从库房里拿个锦盒来,把我箱里那对儿金臂钏取来装进去。”
顿了一下,她觉得仅此还不够分量,金饰贵重,可裴家未必稀罕。想起听闻楚夫人擅医,她脑中灵光一闪:“我记得海南沉香也是药用的好材料,一并取来装好!”
丫鬟闻言惊讶地擡头看了她一眼,那块沉香足有巴掌大,可是稀罕物,有价无市,是夫人多年的珍藏。
她忍不住小声道:“夫人,这是不是太过贵重了些?”
岳氏长长叹出一口气:“事到如今,火烧眉毛了,哪里还顾得上贵不贵重?只要能了结这桩事,花多少银子都值得,你只管去办吧。”
丫鬟不再多言,低头应了一声,匆匆退下去备礼。
这位初来乍到的楚夫人,近半年来在京中官眷圈子里声名鹊起,风头颇盛。
四月时,裴越得封明宣将军,便有不少人明里暗里打听他是否有婚约,打听出来他已和楚家二姑娘定亲。
而再一打听,却发现这名不见经传的楚二姑娘不简单,凭着一手医术,与侯府丶公府都结有善缘。等大军班师回朝,大皇子更是遣人送上谢礼,谢她一药之恩。
後来裴丶楚两家结亲後,卢家那嚣张跋扈的薛疏桐在婆母办的宴会上,大放厥词辱骂人家,听说那楚夫人当时什麽也没说,可过後不到三天,薛疏桐便和婆母二人,灰溜溜上门致歉去了。
自那以後,京中大小宴饮,几乎再不见薛疏桐的身影。
虽与楚夫人有过接触的人都说她温婉和气,极好相处,可有薛疏桐的事在前,岳氏心里依旧有些没底,只想着若是事情办不成,也千万别将人得罪去,要客客气气将礼数尽到才好。
思及此,她抿抿唇,重新坐回桌边,细细思量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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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後,日头稍稍偏西,岳氏估摸着过了午歇的时辰,精心准备後,携礼登门拜访裴府。在花厅里,她终于见到了传闻中的楚夫人。
楚夫人很年轻,一身浅粉色缠枝芙蓉纹的素雅长裙,衬得她肌肤胜雪,眉目如画,气质温婉。她说起话来也分外和气,如春风拂面,让岳氏悬着的心稍稍安定了几分。
几句寒暄过後,岳氏攥紧了手中的绣帕,切入正题:“此次冒昧登门,实是有万分紧要之事相求,万望夫人能施以援手。”
说话间,她身後的丫鬟立刻上前,将两个沉甸甸的锦盒恭敬放在茶案上。
只见楚夫人目光瞥过盒子,温和一笑:“不知岳夫人所求何事?但说无妨。”
岳氏见她并未直接拒绝,精神一振,连忙道:“实不相瞒,我有要事需见宋烟宋夫人一面。听闻宋夫人近日在您的碧虚阁约了号……”
“所以,夫人是想让我查查宋夫人预约的时日,好为您安排一个见面的机会?”楚夫人擡起手边的茶盏,慢悠悠啜饮一口,既没说行,也没说不行。
岳氏见状长叹一声,索性将事情原委和盘托出:“话既说到这个份上,我也没什麽好遮掩的了。此事皆因我那不成器的孽子而起。”
“我儿与宋夫人家的公子同在国子监进学。前些日子,两个孩子因些许琐事起了口角,一时情急,互相推搡起来。混乱之中,宋家公子不慎跌落荷花池中。那孩子本就体弱,受了这番惊吓,回去便大病一场。我得知後,立刻带着那不肖子登门赔罪,奈何宋夫人闭门不见。实在是没有办法,才厚颜求到夫人您这里,盼您能行个方便。”
岳氏苦笑。
其实那日发生口角事没错,但那孩子掉进池子,确是因为自己脚底打滑,并非她儿子推搡,委实有些冤枉。可这冤屈,眼下又如何说得清?
宋夫人的夫君虽只是个七品小官,却担任着直阁秘书的要职,乃天子近臣,身份地位远非寻常七品可比,其话语分量有时甚至重过一些高官。
眼下,陛下正严查严党贪污一案,欲揪出与之有牵连的官员。此案牵涉甚广,如同烫手山芋,朝中无人愿接。而能接手此案的,不外乎御史台丶谏院丶刑部与大理寺。她家夫君白御史,正是合适人选之一。
在这个节骨眼上得罪了宋夫人一家,倘若对方在陛下面前随口提一句,举荐她夫君去查这棘手的严党案,那可如何是好?因此,当务之急,她必须见到宋夫人,当面解释清楚,求一个转圜的馀地。毕竟,见面三分情。
而这位宋夫人素来深居简出,极少参与宴饮。眼下,唯有碧虚阁,是她近来唯一可能现身的地方,也成了她最後的指望。
楚钰芙心中也颇感意外。她开设碧虚阁本只为方便行医问诊,并与各府夫人联络情谊,未曾想,如今这里不仅成了消息汇聚之地,竟还意外地具备了牵线搭桥的作用。
但随意透露其他预约客人的行程,此事……
岳氏见她沉吟不语,唯恐她拒绝,急忙补充道:“夫人明鉴,那日确是个天大的误会!真不是我儿推人下水,我便是想当面将误会解释清楚,还我儿一个清白。夫人只需在碧虚阁里,额外添一个名额给我便可。我也只是‘恰好’前去消遣,能否‘偶遇’宋夫人,全看缘分。绝不会让夫人为难。”
楚钰芙静默片刻,指尖在茶盏上轻点两下,最终擡起眼,声音依旧轻柔:“夫人所求,我可以应下。只是有一点,需事先言明。”
“若在碧虚阁内,宋夫人明确表示不愿与您多谈,还请您务必保持体面,不可在阁内生事。若您二位确有私下详谈之需,可移步至三楼,那里设有单独的雅室,清静无人打扰。”
岳氏闻言,大喜过望,双手紧紧压在胸口,长长地丶彻底地舒了一口气:“一定,一定!多谢楚夫人成全!此事我必当铭记于心,日後若有用得着的地方,夫人尽管开口便是!”
楚钰芙微微颔首,示意蓝珠去取预约名册。
蓝珠很快捧来册子,楚钰芙纤指在册页上缓缓划过,最後停在宋烟二字上。
指尖轻轻一点,擡眼看向岳氏:“岳夫人,後日碧虚阁尚有一个空位,不知您可愿来?”
岳氏绽开眉眼:“愿意的,多谢楚夫人。”
片刻後,岳氏带着丫鬟离去,花厅的茶案上留下两个锦盒。
蓝珠走上前,将两个沉甸甸的盒子抱在怀里,打开给楚钰芙看,惊讶道:“呀!岳夫人这礼送得还真是不轻,好大一块上等沉香啊!”
楚钰芙凑近嗅了嗅香味,忍不住感叹:“真想不到,如今竟也有人提着厚礼寻上门来,求到我的头上办事了。”
蓝珠笑着接话道:“可不是嘛!而且这回还不是求夫人您看病的!”
当真是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呢。
【作者有话说】
芙芙:如今我也是支棱起来了!
蓝珠:夫人威武![点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