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趣阁

翠穹星图（第1页）

翠穹星图

天幕厅的环形全息桌投下幽蓝的光，映得每个议员的脸上一半明，一半暗。玄戈在旁听席的角落里缩着身体，後颈的神经接口还在一阵阵地刺痛。那是昨天强制断开和素弦的链接後，身体留下的抗议。他安静地数着自己的心跳，想把胸口那股翻腾的联觉馀波压下去。可是没用。议会大厅的金属穹顶只要有一丝微小的震动，他的耳朵里就全是银茧培养液单调的循环声。

“光谱分析显示，第三行星存在类地大气，氧气含量百分之二十三点七，液态水覆盖面积百分之五十八。”天文官的声音里有一种藏不住的兴奋。他话音刚落，全息图倏地放大，一颗裹在翡翠色云层里的星球，就这麽悬在了桌子正中央。“更重要的是这个——”

一道绿色的能量波纹从星球内部扩散出来，在全息图上漾开一圈圈的涟漪。玄戈的手指一下子抠紧了座椅扶手。这个频率，他再熟悉不过了，和素弦在银茧里无意识散发出的脑波律动，几乎找不到任何差别。

“GSO指纹。”瓦格纳博士推了下眼镜，激动得声音都有点抖，“行星级生态调节器的特征能量辐射。这说明翠穹星不只宜居，还可能存在……”

“存在能让我们直接拿来用的史前技术。”索伦司令的机械义眼在幽光里闪着寒意。他的金属指节敲了敲桌面，发出清脆的哒哒声。“博士，收起你那套共生理论。方舟的氧气储备还剩四十一天，我们急需的是能源核心，不是什麽外星朋友。”

全息桌周围瞬间响起一片嗡嗡的议论声。玄戈看到，几位议员交换着不安的眼神，而另一边，好些座椅的边缘都亮起了代表赞同的红光。一阵恶心涌上他的喉咙。联觉还没完全消退，他清晰地听见了那些心跳声里的贪婪：有人在盘算殖民地怎麽划分，有人在估算GSO能量的转化效率，还有人已经悄悄在全息图上标记出了稀有矿産的可能坐标。

“安静！”议长的全息投影闪过一丝电流杂音，一份文件从环形桌中央弹了出来。“预算委员会刚通过决议，为翠穹星行动，削减百分之十二的生态舱补给。所有资源，优先供给‘守望天使’部队和星种链接设备。”

玄戈的胃里天翻地覆。他赶紧捂住嘴，才没让酸水直接涌出来。生态舱是方舟底层居民唯一的新鲜食物来源，这个决议，等于让至少五千人重新回去啃那种毫无味道的合成营养膏。他望向索伦，那人正用义眼扫着决议，嘴角挑起一个没有温度的弧度。

就在这个时候，一阵很轻的哼唱，毫无预兆地从舰内广播系统里传了出来。

那不是惯例播放的环境音乐，也不是紧急通知的前奏。旋律很清澈，带着一点天真的好奇，一下子就盖过了大厅里所有的嘈杂。玄戈浑身一僵——是素弦的声音。昨天在银茧里，妈妈的摇篮曲响起时，她就是用这个调子回应的。

全息桌上的能量波纹，毫无征兆地开始共振。翠穹星的绿色涟漪，和那段哼唱的节奏完全重合，在桌面上形成了一条闪烁的光带。

“系统出问题了？”一个议员擡头问道。

瓦格纳博士却猛地站了起来，眼镜片上反射着跳动的光。“不是故障！这是……生物电共鸣！星种少女的脑波在和行星磁场同步！”

索伦的脸色沉了下去。“关闭广播。”

“等等！”玄戈没忍住，脱口而出。旁听席所有的视线都射了过来，让他喉咙发干。但素弦的哼唱还在继续，好像在无声地鼓励他。“她在……翻译。”

“一个实验体的噪音而已。”索伦的机械臂发出了液压装置运作的嘶声。“守望天使，切断星种舱的通讯。”

“不！”玄戈的声音一下子拔高，後颈的接口传来一阵灼痛。“她感知到了东西！那不是噪音，是……”他忽然说不出话了。素弦的哼唱里涌入了太多的信息，无数细碎的光点在他脑子里炸开——那是翠穹星的心跳，是云层流动的轨迹，是某种深埋在地下的意识正在醒来。

“够了！”议长一拍桌子。“现在表决：是否将翠穹星列为首要殖民目标，并授权索伦司令全权负责地面安全行动。”

环形桌周围，红色和绿色的光点次第亮起。玄戈死死盯着那些光，感觉素弦的哼唱变得急促，像是在警告什麽。他数着绿色的光点，眼睁睁看着它们被红色一点点压倒——百分之四十九点七对百分之五十点三。

决议通过。舰内广播也在这瞬间中断，素弦的声音被切断，只留下一阵刺耳的电流噪音。玄戈的心脏骤然一缩，他知道索伦的“全权负责”是什麽意思——那些在全息图上被悄悄标记的轰炸坐标，马上就要变成翠穹星的第一道伤口。

散会後，瓦格纳博士把他拽进了实验室。老科学家的手指在控制台上快速操作，调出一串复杂的波形图。“你听到的不是错觉。素弦的神经链路捕捉到了GSO的能量脉冲，她在用自己的方式解码。”

屏幕上，素弦的脑波图谱和翠穹星的磁场波纹叠在一起，形成了一条完美的正弦曲线。图谱的末尾，有一行极小的异常数据——在投票结束的那个精确时间点，多出了一个投票记录，不属于任何已知的议员ID。那一票，是绿色的。

“谁投的？”玄戈皱起眉。

瓦格纳博士的表情很凝重：“不知道。但这个ID的权限……来自内核矩阵的底层。”他关掉屏幕，声音压得极低，“玄戈，他们把星种少女当成一把钥匙，却忘了，钥匙能打开所有的门，不止他们想进的那一扇。”

玄戈走到舷窗边，外面是漆黑的宇宙。远处，“新芽号”星舰的轮廓在星光下安静地浮着，素弦就在那座钢铁摇篮里沉睡。他好像还能听见她那段被中断的哼唱，在寂静的深空里，留下一声微不可闻的颤音。

他的个人终端震了一下。是来自素弦培养舱的加密信息，附件只有一个——那首没唱完的哼唱录音。在录音的末尾，被添上了一小段新的旋律，低沉又哀伤，是一场注定悲剧的序曲。

玄戈戴上耳机，一遍遍地听。他忽然发现，翠穹星的绿光在全息图上的形状，和他记忆里母亲留给他的最後一个眼神，重合了——充满了恐惧，又带着一丝微弱的希望。

现在，那点希望，正被冰冷的决议和武器瞄准镜里的光点，一步步推向深渊。他握紧终端，指节泛白。作为素弦的牧歌者，他或许改变不了议会的决定，但至少，他要在那段纯净的旋律被彻底拨响之前，找到阻止灾难的办法。

实验室的通讯器响了，索伦的声音里没有一丝温度：“玄戈，立刻到星种舱报到。为翠穹星行动做深度链接准备。”

玄戈看向瓦格纳，老科学家的眼睛里全是担忧。他深吸一口气，按下了回应键：“收到。”

走出实验室，走廊的广播正在播报方舟啓航的通知。玄戈擡头看着天花板的扬声器，耳朵里却还是素弦的哼唱。他知道，从现在开始，这首未完的歌谣，会和引擎的轰鸣混在一起，在去往翠穹星的漫长航路上，变成一根绷得越来越紧的弦。

弦的一头，是人类的生存。另一头，是一个陌生星球的心跳。

而他，就站在这根弦的正中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