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牧歌绝响（第1页）

牧歌绝响

生命熔炉中心的液态金属球正翻腾鼓泡。蓝白色的能量海洋汹涌起伏，表面遍布星图状的裂痕，碎裂的光点四处逸散。玄戈站在熔炉边缘的悬浮平台上，全部心神都胶着在那个从光雨里走出的身影上。

是素弦。

她的银色裙摆已然彻底透明，身体轮廓溢散出粒子微光。她每踏出一步，足下就凭空绽放一朵水晶花，花开，然後立即消逝。

“准备好了吗？”通讯器里，瓦格纳博士的声音夹着一阵电流杂音。玄戈能想象出他坐在主控台前的紧张模样，手指肯定就悬在那个啓动按钮上。屏幕上二十三条银色轨迹交错盘旋，全部指向熔炉中心。“活体镜预测的成功率是百分之七十七……”

玄戈的指尖冷了一下。那剩下的百分之二十三呢？

“……但需要你全程保持意识同步，哪怕零点一秒的延迟都会导致……”

“我知道。”能量海的轰鸣震耳欲聋，素弦的声音却穿透一切，清晰地落进玄戈耳中。她转过身，面对着他，冰凉的指尖触上他的脸颊，很轻很轻地划过。“记住这段旋律。”

她开始哼唱，就是他们在克莱因管里校准跃迁时的那段调子。简单的五个音符，被她唱得意味万千。玄戈的联觉被即刻触发，无数记忆画面在他的视野里迸发丶交叠丶闪烁：地球废墟那片血橙色的暮光，方舟圣咏大厅的星图，深潜室里发光的蘑菇孢子，裂谷中带着螺旋符号的血印……所有画面都伴随旋律的节拍旋转，最後收束成一颗跳动的光粒，悬停在两人之间。

“这是我们的‘锚点’。”素弦伸出手指，将光粒推向玄戈的眉心，“等我融入GSO，你就用它来定位我的意识核心。别害怕，玄戈。我不是消失，是变成更广阔的存在。我会融入这颗星球的每一处，你虽然看不见，却能时时感觉到。”

平台毫无预兆地剧烈震颤。伊娃的机械翅膀从能量海的另一端飞驰而来，翅尖拖曳着一根发光的电缆，末端连着一枚菱形芯片——那是灰雀从方舟主AI里拆出来的“共鸣增幅器”，能将玄戈的联觉信号放大一百倍，用以穿透GSO的能量屏障。

“索伦的残馀部队在攻击第二GSO的外壳。”伊娃的机械眼闪动着红光，她左翼的装甲板已经剥落，露出内里的金属骨架。“他们想在你啓动前炸掉熔炉，我最多能阻挡他们十七分钟。”

素弦忽然伸手抱住了玄戈。她身体的触感已经很微弱，是一种温暖的虚无感。“十七分钟，够了。”她在他耳边低语，气息里是GSO能量特有的金属甜香，“最後问你一次，要不要和我一起？成为这颗星球的一部分，我们永远不用分开。”

玄戈的喉咙堵塞，发不出声音。他想起记忆回廊里第二十一条时间线的景象：他孤独地守着一个沉默的GSO，最後连素弦的声音都回忆不起。他又想起第二十三条时间线的结尾：他站在新生的森林里，从风中听见了她的歌声。两种未来在他的脑海里激烈冲撞，最终，他轻轻推开了素弦，用指节抵住她的眉心，将那枚光粒推了回去。

“我会在外面等你。”他的声音带着无法抑制的哽咽，却异常坚定，“等你修好GSO，等你把翠穹星变回绿色。到那时，我就带着嵌合婴孩来看你，教他们唱你的歌。你要藏好，别让他们轻易找到。但是……也别藏太久，我怕……我怕自己老到记不清旋律。”

素弦的眼眶里涌出光泪，一滴滴落在玄戈的手背上，留下灼热的痛点。她转过身，走向熔炉中央的接口，银裙在能量海的光芒映照下，化作一条流动的光带。接口周围的液态金属陡然旋转，形成一个巨大的漩涡，漩涡的中心，七十七条螺旋符号组成的光环正在缓缓转动，执行着最後的倒数。

“啓动吧。”素弦的声音从漩涡中心传出，已经带上了GSO能量流特有的共鸣，“玄戈，听好这首牧歌的最後一段——那是我留给你的回信。”

瓦格纳博士按下了啓动按钮。玄戈的联觉瞬间被推至极限，他“看见”素弦的身体在漩涡中逐步分解，意识衍化为无数银色丝线，顺着GSO的能量脉络向全球蔓延。每一根丝线触及之处，红色的裂谷开始弥合，枯萎的藻类田重焕光亮，石肤者们的体表裂纹发出柔和的蓝光，仿佛在低声唱和。

“第一乐章：觉醒。”素弦的声音在能量流中回响。在玄戈的联觉感知里，地球的摇篮曲和翠穹星的心跳开始重叠，构成了一段全新的旋律。

尖锐的攻击警报在平台上鸣响。伊娃的机械翅膀拖着一道黑烟从能量海上方掠过，三架索伦残部的战斗机甲紧随其後，炮口直指熔炉中心的漩涡。“他们突破防线了！”伊娃的导弹巢突然发射，将一架机甲引爆成一团火球，“玄戈，快用增幅器！素弦需要时间！”

玄戈一把抓起电缆末端的菱形芯片，狠狠按在自己後颈的神经接口上。剧痛瞬间贯穿全身，他的意识被一股巨力强行拉扯，顺着能量流钻进了GSO的核心——在那里，素弦的意识正与无数光点融合。那些光点，是农者的意识碎片，是守护者的记忆，是地球植物的基因信息，在她周围聚成一个巨大的光球。

“第二乐章：共生。”光球骤然炸开。玄戈的联觉感知到，翠穹星的磁场开始重新排列，形成一道环绕星球的绿色光环，光环的振动频率和他的心跳完全同步。

最後两架机甲的粒子炮击中了熔炉的漩涡。能量海剧烈翻涌，素弦的意识丝线猛然中断了一半。玄戈的联觉传来一阵撕裂般的痛楚——他“看见”素弦的意识核心在剧烈颤抖，光芒明灭不定。

“别停下！”玄戈对着能量海的方向嘶吼，用尽所有力气将自己的意识投射过去，与素弦中断的丝线缠绕在一起。“我在这里！我们一起！”

他的眼前倏地一片空白。

当视野恢复时，他发现自己正悬浮在能量海的中央，素弦的意识光球将他完全包裹。无数记忆碎片在周围旋转：母亲哼唱摇篮曲的侧脸丶素弦在银茧中初次睁眼的星辉丶石肤幼体按下核弹按钮的小手丶灰雀在方舟下层竖起的反抗旗帜……所有的碎片都被光球熔解，化作旋律的一部分。

“第三乐章：回响。”素弦的声音与玄戈的声音重叠在一起，在整个GSO网络中回荡。能量海豁然平息，液态金属的表面光洁无波，映出一幅完整的星图。地球与翠穹星的位置被一条银色的线连接着，线上标注着那段五音符的旋律。

玄戈感到自己的意识正在被一股柔和的力量缓缓推回身体。他最後看了一眼素弦的意识核心，它已经与GSO的主核心融为一体，变成了一颗巨大的水晶，里面封存着那段七分钟的牧歌。每一个音符都在闪烁，富有生命地搏动。

“再见了，玄戈。”

“再见了，素弦。”

当玄戈在悬浮平台上醒来，能量海已彻底静谧，液态金属球的表面映出第二GSO展开的巨翼。伊娃的机械翅膀停在平台边缘，正在自我修复损伤。通讯器里传来灰雀压抑不住的欢呼：“成功了！GSO的自毁程序停止了！方舟的反应堆也稳定了！”

玄戈低头，摊开手心。那里躺着一枚透明的晶体，是素弦的意识最後留下的礼物。晶体里封存着那段七分钟的牧歌，只是最後的三十秒是空白的，一个被刻意留下的停顿。

他握紧晶体，对着平静的能量海轻声说：“我会等你填满它的。”

远处，石肤者们的欢呼声隐约传来，与GSO的能量脉动交织在一起。玄戈知道，这首牧歌的终章并非结束，而是一个新的开篇。就像晶体里的那段空白，正等待着未来的故事去填满，等待着有一天，他能再次握住那道流动的光，对她说一句：

“欢迎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