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趣阁

崩弦定音（第1页）

崩弦定音

光海退潮了。

意识回笼的那一下，带着点猛烈的失重感，玄戈整个人都震了一下。他睁开眼，有点茫然地看着上方，好一会儿才辨认出这是第二GSO的核心平台。他下意识地摸了摸胸口，那枚晶体种子已经跟神经接口长在了一处，摸上去，是一块温润又坚硬的丶透明的疤。

一张脸毫无预警地放大在眼前。“醒了？”瓦格纳博士的声音里透着一股急切，他的白大褂上还溅着几点绿色的藻类汁液，显得有些狼狈。他手里的监测仪正发出平稳的滴滴声。“意识回归比预计早了十七分钟，各项指标都正常，但是……”老博士说到这，声音不自觉地压低了些，眼神也黯淡下去，“你的深度联觉……消失了。现在，你和我们没什麽不同。”

玄戈擡手摸了摸後颈，意料之中的灼痛感没有出现。取而代之的是一阵持续不断的嗡鸣，很轻，却无处不在。432Hz。这个频率他很熟悉，是GSO的基础频率。他闭上眼，在意识深处呼唤那个名字——素弦。

没有回应。只有平台外能量流的巨大轰鸣声，闷闷地灌进脑海。

“她做到了。”伊娃展开机械翅膀，挡在他身前，接住一片飘落的水晶碎片。她的声音总是那麽平稳无波。“第二GSO的能量弦稳定了，七十七道裂谷全部愈合，就连方舟的坠落舱段也被能量流托举到了海面上。”她擡手指向平台边缘的全息屏，屏幕上是翠穹星的全景。一道鲜明的绿色光环环绕着赤道，那是新诞生的磁场。“只是，我们找不到素弦了，”伊娃顿了顿，“她的意识，完全融进了星球网络。”

玄戈的目光无意中扫过全息屏的角落，那里有一个极小的银色光点，正沿着那道绿色光环缓慢移动。

他看着那个光点，嘴角竟然不受控制地向上扬了一下。她这是在散步呢。用这种方式告诉他，她还在，只是换了个地方住。

平台忽然发出一阵金属扭曲的异响。灰雀的声音从通讯器里炸出来，带着点电流的嘶啦声：“玄戈！熔炉核心在关闭前投射了一行字！”她的全息投影出现在屏幕上，工装裤的膝盖那块还在冒着细烟，“你快过来看看！”

玄戈扶着平台挣扎着站起来，胸口的晶体种子微微发烫。他跟在伊娃和瓦格纳身後冲向熔炉核心。那里的液态金属已经完全凝固，表面平整，在能量流的映照下泛着蓝光。一行守护者的古文字深深地刻印在上面：

“第0次修复完成，剩馀6次。”

“第0次？”瓦格纳博士的手指刚碰到那行字，凝固的金属表面就荡开一圈圈波纹，七个模糊的影子在里面一闪而过——是GSO核心，但形态各不相同。有的嵌在红色星球上，有的漂浮在气态行星的光环里。“难道……翠穹星只是个开始？”

那一瞬间，玄戈耳中432Hz的嗡鸣陡然尖锐起来。无数画面冲进他的脑海：星球在GSO的崩解中碎裂，星球被共生能量染成紫色……最清晰的一幅画面里，他跟素弦并肩坐在一棵会发光的树下，手里捧着一颗种子，那颗种子里混着地球的泥土。树干的年轮里，不多不少，正好嵌着七个螺旋符号。

“别想太多。”伊娃的机械臂搭上他的肩膀，传来一丝凉意。“素弦在能量流里留了一段音频，灰雀刚刚破译出来。”

全息屏切换成音频波形图，素弦的声音响了起来，带着GSO能量独特的共鸣，温柔得不可思议：“玄戈，你听到这个的时候，我大概正在给新的磁场编一首好听的‘摇篮曲’。别难过，也别找我。GSO要定音，总要有一根弦先崩断，剩下那根才能继续振动，把旋律传下去。你记住，你听到的432Hz不是耳鸣，那是我在跟你说，我还在。”

音频刚刚结束，熔炉核心的镜面就“哗啦”一声碎裂开，涌出的能量流在平台上交织成一道光门。门的另一边，是地球废墟的防空洞。他的母亲正抱着一个婴儿，轻哼着摇篮曲。那首曲子，到了第四句歌词的地方，却空了出来。一个刻意的停顿。

“是记忆回溯。”瓦格纳博士扶了一把摇晃的玄戈，“素弦把你母亲的录音藏在了能量流里。她说……所有的空白，都会被填满的。”

玄戈的视线定格在母亲怀里的婴儿身上。那个孩子的後颈上，有一个淡蓝色的印记，和他胸口这枚晶体种子的形状完全一样。摇篮曲的旋律，和耳边432Hz的嗡鸣，奇异地重合在了一起，心跳也跟着那个节奏共振起来。

光门正在收缩，防空洞的画面也跟着模糊。玄戈下意识地朝母亲的方向伸出手，脱口而出想说声“谢谢”，指尖却只碰到一片冰凉。他抓住那片飘落的水晶碎片，发现里面嵌着一枚极薄的晶体唱片，表面光滑，没有任何纹路。一张等待刻录的空白碟片。

“素弦留给你的。”伊娃捡起碎片，放进他手心。“灰雀分析过了，这是用第二GSO的核心材料做的，能记录所有频率，包括……”她停住了。

“包括她的声音。”玄戈接话，握紧了碎片。胸口的晶体种子，轻微地颤动了一下。他转过身，望向平台外的翠穹星。绿色的光环在云层中安静旋转，那个银色的小点，移动的速度似乎快了一些，仿佛在回应他的心跳。

能量流温柔地翻涌，将他们托向出口。玄戈最後看了一眼熔炉核心的残骸，那里竟长出了一株小小的发光草，叶片上的纹路，是他和素弦意识共振时的波形，在阳光下闪着细碎的光。

他忽然懂了“崩弦定音”是什麽意思。断裂不是为了结束，是为了让剩下的那根弦，找到最准确的频率。他胸口的晶体种子，耳边不息的嗡鸣，还有手心里这张空白唱片，都是素弦留下的校音器，提醒他在以後那漫长的修复旅途中，别忘了最初的旋律。

他们降落在新生的蘑菇林里。石肤者们正用他们石质的手掌铺设磁悬浮轨道，在轨道的缝隙里，嵌着来自地球的小麦种子。嵌合婴孩们在轨道之间跑来跑去，笑声和GSO的能量流混合在一起，形成一首生涩的歌谣。

玄戈用手指抚过手里的空白唱片，忽然知道该刻下什麽了。他把唱片贴上胸口，晶体种子的光顺着他的指尖，流进唱片，在光滑的表面上刻下了一段旋律。不是那首完整的歌谣，而是他和素弦在克莱因管里校准跃迁时，一起哼过的那段五音符。录完後，他留了三秒的空白。

耳边432Hz的嗡鸣，音调似乎有了微小的变化，带着点笑意。

玄戈擡起头，看着天空中那道绿色光环，轻声说：“等你填完最後三秒，我们就一起，把剩下的六次修复，变成六首新歌。”

远处，方舟的坠落舱段正在被改造成一座“静默摇篮”纪念碑，巨大的舰体轮廓在夕阳下，泛着银色的光。玄戈握紧唱片，跟上瓦格纳的脚步。他想，自己会成为一个守夜人。守着这颗星球的心跳，守着这张空白的唱片，直到有一天清晨，耳边432Hz的嗡鸣，会突然唱出那三秒的旋律，对他说：“我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