馀痛守护
翠穹星的清晨,空气里总是浮着一层淡绿色的雾。
玄戈坐在GSO脊骨的残骸上,指尖划过被能量熏黑的水晶断面。那里有一种持续的丶432Hz的震颤,一直留在他的触感里。七个小时前,他从第二GSO的核心平台醒来,那种深度的联觉感消失得一干二净。他摸了摸後颈,神经接口只剩下一道浅粉色的疤。属于素弦的意识,再也感觉不到了。
“耳鸣又加重了?”
瓦格纳博士的声音从雾里传来。他推着一辆悬浮轮椅,灰雀坐在上面,身上还裹着绷带。老科学家的白大褂上别着一枚新徽章,是用GSO的碎晶和地球小麦穗拼成的螺旋符号。
“医疗舱的声波治疗仪对432Hz不起作用。石肤长者说这不是病,是一种回声。”
玄戈没有回头,只是把耳朵贴在了冰冷的脊骨上。从裂缝深处,传来很细微的刮擦声,是石肤者在用工具修补残骸。那个节奏,和素弦心跳的频率一模一样。他忽然想起在生命熔炉里,素弦的意识丝线缠上他手腕时,也是这样的震动。当时他只觉得是共生带来的温暖,现在才发觉,有些感觉会留下长久的痛楚。
灰雀忽然从轮椅上滑下来,跌在玄戈脚边。她的工装裤膝盖那里还在渗血,却毫不在意地指着脊骨内侧的阴影,笑了笑:“看,那是幼体们刻的。”
玄戈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去,石质的表面上,有一个歪歪扭扭的人形,左手牵着一串光粒,右手按在胸口的位置。是素弦的样子。旁边还刻了一行小字:她还在,没有消失。
“昨天夜里,它们把素弦的‘数据灵龛’搬到这里了。”瓦格纳博士的声音低了下来,“用方舟的黑匣子改造的,能接收GSO的能量脉冲。你……要不要去看看?”
灵龛放在脊骨断裂处形成的一个天然穹顶下面,外面封着一层半透明的藻类凝胶。里面漂浮着素弦的控制单元碎片丶农者幼体的水晶钥匙,还有玄戈在裂谷作战时,那件染了血的作战服碎片。最中间的位置悬着一块记忆晶体,正循环播放着她在深潜室哼歌的画面。有光雾从晶体里渗出来,在穹顶下聚成细小的银线。
玄戈伸出手,指尖刚碰到那层凝胶,记忆晶体里的画面就闪了一下,切换成一段新的影像:素弦被锁链拖向创生炉时,悄悄把一枚水晶种子塞进了石缝里。那颗种子,就是现在长在灵龛基座上的这株发光草。草叶上的纹路,是他们曾经在克莱因管里一起校准过的跃迁频率。
“她早就知道会这样。”灰雀的声音有些发颤,“在方舟下层暴动的时候,她就把这段影像发给我了。她说,‘如果我没回来,就让玄戈知道,我在为他种一条回家的路’。”
雾气忽然变浓了,带来一股他很熟悉的丶带着甜味的金属气息。玄戈的耳鸣骤然加剧,432Hz的嗡鸣里混进了一段破碎的旋律。是素弦的声音,在哼那首没唱完的摇篮曲,只是调子有些不准,听起来隔着很远的距离。他猛地擡头,看见穹顶的光雾里,有一个模糊的银色影子在晃动。银色裙子的光丝垂落下来,快要碰到灵龛了。
“素弦?”玄戈的声音抖了一下。
他向前走了一步,那个银影却立刻散开,只留下一片飘落的光粒,落在灵龛底部,凝成了一个幼体的手印。
石肤长者的身影出现在穹顶入口。他石质的手掌里捧着一块湿润的苔藓,上面嵌着一颗绿色的种子。
“她在核心区。”长者低沉的声音透过玄戈的骨骼传来,“GSO的磁场正在重组,需要她的意识去校准。这颗是‘回音种’,把它埋在灵龛旁边,你的声音就能传过去。”
玄戈接过种子,掌心里能感觉到一阵微弱的搏动。他忽然想起在高维能量海里,素弦说过的话——“星渊再深,弦也能把你渡过去”。原来,她早就为他准备好了船。
当天傍晚,雾气变成了细雨。玄戈蹲在灵龛旁边,看着那颗回音种在雨里发了芽,根系顺着GSO脊骨的裂纹往下生长,像是在寻找能量的脉络。他摘下自己的狗牌,扔进了灵龛。金属碰撞发出清脆的响声,记忆晶体突然播放起新的画面:索伦货柜壁上的摩斯密码,被素弦的意识翻译成了“求救”,而不是“背叛”。
“原来他也怕过。”玄戈低声自语。
耳鸣里的旋律忽然清晰了一些。素弦的声音混在雨声里,仿佛在说:“每个人都有没说出口的话。”
深夜,整片脊骨残骸都亮起了蓝绿色的光。回音种的枝叶顺着灵龛向上攀爬,在穹顶上织成了一张发光的网,网眼的形状,正是玄戈和素弦意识共振时的波形。玄戈躺在网下,听着432Hz的嗡鸣声渐渐和自己的心跳变成同一个频率。他终于懂了“馀痛守护”是什麽意思。痛楚不是为了忘记,而是要带着这道伤疤,守着那些没说完的话,等待一切重新开始。
他不知道自己是什麽时候睡着的。
醒来时,灵龛底部渗出了蓝色的树胶,正顺着脊骨的裂纹往下淌,在地面上汇成一条发光的小溪。溪水里漂着无数细小的螺旋符号。石肤幼体们正蹲在溪边,用石质的手指接住那些符号,把它们拼成“等你”的形状。
玄戈跟着溪流,一直走到脊骨残骸的尽头。那里有一扇他从未见过的舱门,嵌在第二GSO的基座上。门环是两根缠绕的银弦做成的,上面还沾着未干的树胶——就是幼体手印指向的那个地方。
他伸出手,指尖刚碰到门环,432Hz的嗡鸣声就突然变成了一段清晰的旋律。
门後,传来了素弦带着笑意的声音:“玄戈,你终于找到这里了。”
门後的黑暗里,有光在隐约流动。玄戈深吸了一口气,推开了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