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龚卫在那座为冠军准备的坟场里,亲手为自己写下墓志铭,彻底放弃抵抗时。
饥渴漩涡的第十条,也是最后一条岔路里,世界是另一番光景。
这里没有喧嚣的赛场,没有闪烁的霓虹,更没有山呼海啸的欢呼与嘲讽。
这里只有一种颜色,灰。
灰色的天,灰色的地,灰色的、破败的茅草屋,以及灰色的人。
礼铁祝和商大灰就像两滴不小心滴入陈年墨盘的清水,突兀,且格格不入。
这是一个村子,一个穷到骨子里的村子。
空气里弥漫的不是炊烟,而是一种混合了潮湿、霉变和绝望的,名为“贫穷”的气味。
村口,几个衣衫褴褛、面黄肌瘦的村民正蹲在墙根下,用一种空洞到麻木的姿态,晒着天上那轮永远不会热的、灰蒙蒙的太阳。
“铁祝哥……俺……俺饿了。”
商大灰捂着自己那已经开始打内战的肚子,声音里带着哭腔。
在其他地狱里,他可以靠着一身蛮力横冲直撞,可在这里,他的力气仿佛被这灰色的空气抽干了。饥饿,是一种比任何刀剑都锋利的武器,正一刀一刀地凌迟着他的意志。
他那双总是闪烁着“干饭魂”的眼睛,此刻就像两盏快要耗尽灯油的灯。
礼铁祝拍了拍他的肩膀,没说话,但心里头也沉甸甸的。
这地方,邪门。
它不攻击你,不恐吓你,它只是安静地、无处不在地告诉你一个事实:你,一无所有。并且,将永远一无所有。
商大灰的忍耐很快达到了极限。
他看见不远处一户人家的窗台上,放着一个黑乎乎、看起来像是窝窝头的东西。
那一刻,什么尊严,什么道义,都被肚子里那只造反的馋虫给吞了。他像一头饿疯了的野猪,一个箭步就冲了过去,伸手就去抓。
“干啥呢!哪来的叫花子,敢偷东西!”
一个尖利的声音响起,一个瘦得跟竹竿似的婆娘从屋里冲了出来,一巴掌拍在商大灰的手背上。
商大灰吃痛,缩回了手,但眼睛还死死地盯着那个窝头。
“俺……俺就是太饿了……大妹子,俺就吃一口,俺给你干活……”商大灰憋红了脸,低声下气地央求。
“干活?”那婆娘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上下打量着商大灰,“瞅你这身膘,吃得多吧?俺们这穷家小户的,可养不起你这种大肚汉!想干活?行啊,先交二两银子的‘上岗费’!”
周围蹲着的村民也围了上来,一个个脸上挂着幸灾乐祸的讥笑。
“就是,没钱还想吃饭?天底下哪有这么好的事?”
“看他那熊样,还想干活,力气能当饭吃?”
“穷,就得认命!别瞎折腾!”
这些话像一把把淬了毒的锥子,扎进商大灰的心里。他愣住了,他想不通,为什么这些人宁愿饿着,也要去嘲讽另一个饿着的人。
他不信邪。
他扛着他那把从不离身的开山神斧,走到村里的“招工处”,一个歪歪扭扭的木牌子下。
“俺能干活!俺有的是力气!”他拍着胸脯,对着一个负责记名的、戴着破毡帽的老头喊道。
老头眼皮都没抬一下,懒洋洋地伸出三根手指。
“挑大粪,一天三块钱。”
“才三块?”商大灰急了。
“爱干不干。”老头翻了个白眼,“后面排队的多着呢!”
商大灰咬了咬牙,接了活。
他以为凭自己的力气,挑个大粪还不是小菜一碟。可他错了。
这里的粪桶,像是灌了铅,沉得邪门。扁担压在他肩膀上,像是压着一座山。更要命的是,工头还跟在他屁股后面,拿着个小本本,一会儿说他“姿势不标准,扣一块”,一会儿说他“浪费了粪水,扣一块”,等他好不容易干完一天活,累得像条死狗,去领工钱时。
老头慢悠悠地从钱袋里摸出三枚硬币,在他面前晃了晃,然后又慢悠悠地收回了两枚。
“扣除工具磨损费,场地使用费,还有你的个人所得税,今天你挣了一块钱。”
商大灰看着手里那枚薄得像纸片、甚至带着裂纹的硬币,整个人都傻了。
他拿着那一块钱,想去买个馒头。
卖馒头的告诉他,一个馒头,两块钱。
那一刻,商大灰彻底崩溃了。
他像一尊被抽掉了主心骨的雕像,直挺挺地跪倒在尘土里。他手中的那枚硬币,“啪”的一声掉在地上。
他所有的力气,所有的骄傲,所有的希望,都随着那枚硬币一起,掉在了地上。
“俺不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