费舜东转身,张嘴要说的抱歉突然间就卡在喉咙里。
他死死盯着那张魂牵梦萦的脸,恨不得用力抽自己几个巴掌,确定自己是不是在做梦。
即使穿着松松垮垮的工服,也能看出这是一个高高瘦瘦,体型颀长的女同志。
胸前一条乌黑的麻花辫,细长的眉毛下,一对木然的眼睛,落在费舜东身上时,突然恢复了神采。
异常的专注和凝神。
那张总是带着笑意的脸庞,此刻似哭似笑,嘴角微微抽动着。
费舜东忍不住抬腿向前,伸出手想要戳破眼前的幻象。
郑文英却已经清醒过来,如临大敌似地用力一拖,将推车后退,偏了个方向,迅地从费舜东身边走过。
和费舜东擦肩而过的瞬间,郑文英小声说了一句,“对不起,你认错人了。”
等费舜东转头,郑文英已经推着小车走远了。
那只想要确定真伪的手臂无力地垂落。
费舜东确定,自己没有看错人。
郑文英肯定也认出了自己,不然不会落荒而逃。
命运真是玄妙,当年自己跪着哭求,父亲都不松口,让自己娶一个农村妇女。
负气远走他乡多年,郑文英像一个被束之高楼,故意遗忘的盒子。
要不是昨天骆宝时心血来潮问自己,费舜东几乎都要把自己骗过去,把所有的记忆都骗过去。
郑文英,好久不见。
十年前,费舜东还没去找功成名就的父亲,和母亲一起生活在南方乡下。
在镇上的中学,刚上高一的费舜东,认识了即将毕业的郑文英。
作为家中独女,郑文英非常争气,次次考试都是年级第一。
郑文英不止成绩好,性格脾气都好,村里的孩子没有不喜欢她的,都喜欢跟在这个大姐姐后面,当她的小尾巴。
包括性格阴郁的费舜东。
每天下午放学回来,坐在村办门口的操场上,听郑文英用小黑板给他们讲文学名着,讲数学题目,是费舜东少年时,最放松幸福的一段时光。
那时候,天很热,晚上的操场上,会从办公室牵出一根长长的电线,下面挂着一个灯罩黢黑的灯泡。
即使经常被蚊子叮得满腿包,也阻止不了这些孩子围着郑文英的小黑板坐成一圈。
郑文英写得一手漂亮的粉笔字,在年少的费舜东眼里,这个姐姐跟老师也没啥区别。
少年心事像荒草一样疯狂生长,等费舜东意识到的时候,他已经没办法把郑文英的影子从心里赶出去。
费舜东本来想等郑文英高考结束,再向她剖白字的心事,毕竟以郑文英的成绩,只要不出意外,应该是镇上第一个大学生。
只可惜天不遂人愿,意外就就在郑文英即将高考的前夕。
连绵的暴雨把村里人都困在家里,没办法出去做生意。
郑文英的父母着急,披着斗笠走路去给女儿送东西,结果在路口被大货车直接撞飞,二人当场去世。
郑文英直接成了孤儿。
在村里人的帮助下,郑文英哭着将父母的后事办完。
老师和村里的长辈都劝她,去参加高考吧,只要能考上,大家会替她想办法凑够学费。
但郑文英摇头拒绝,回到空无一人的家中,扛起锄头,成了一个和母亲一样的普通农民。
费舜东想冲到她家里,安慰安慰这个可怜的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