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客散。
食客离去后的大堂空空荡荡,白日里的吵闹退去,空气里只余下饭菜酒肉的香气,与烛火的暖意混在一处。
沐念赐独自一人收拾着。
他将一张张桌子擦拭干净,把凳子一个个翻起,搭在桌沿上。
做完这一切,他才拖着沉重的双腿回到柜台后,坐下。
烛火晃动,将他的影子投在地面,长长一道,在空旷的地面上显得格外孤单。
面前是酒楼的账本,沐念赐一行一行看着。
他指尖抚过那些快要溢出纸面的数字,嘴角刚刚向上牵动,又被自己用力抿住,将那股要冒出来的笑意死死压了回去。
这副模样,是压不住的欢喜,又带着一种不敢相信的胆怯。
今天一天的流水,比他过去整整一个月挣得都多。
他拿起算盘,拨动算珠,清脆的噼啪声在寂静的夜里回响。他算了一遍,又算了一遍,最后将算盘放下,长长地吐出一口浊气。
这一切,顺利得让他觉得不真实。
“一个人傻笑什么。”
一道清冷的声音,破开夜的寂静。
话音未落,月光先一步从门外倾泻进来,凉凉地铺在他脚边。
沐念赐浑身一震,抬头望去。
戚清辞逆着月光走了进来,他步子很稳,手里提着两坛酒,月光落在他肩头,让那里的布料颜色浅了一块。
“戚兄!”
沐念赐整个人从椅子上弹射起来,几步冲到他面前,那双熬了一天,满是血丝的眼睛里,一下就亮了起来。
“你……你怎么来了?”
“来看看你。”
戚清辞将酒坛往桌上重重一放。
“咚”的一声,闷闷的,又很实在。
这一下,把沐念赐那颗悬着的心,也给稳稳地砸回了胸腔里。
他抬眼,目光在沐念赐身上扫过,从他被热汗浸湿的额,到他因忙碌和激动而通红的脸颊,再到他那身被油烟浸透有些皱巴巴的衣衫。
“今天,没给我丢人吧?”
沐念赐咧开嘴,笑得眼睛都眯成一条缝,拼命摇头。
“何止没丢人!全靠戚兄你!”
他急忙走过去,拍开一坛酒的泥封,一股醇烈辛辣的酒香冲散了满堂的饭菜余味。
他找出两只粗瓷大碗,倒得满溢,澄澈的酒液在碗中晃荡。
“戚兄!我敬你!”
沐念赐端起碗,脖子一仰,滚烫的酒液便灌入喉中。
戚清辞也端起碗,陪他饮了一口。
酒很烈。
一道火线从喉咙烧进胃里,所过之处,一片灼热。
两人都没再说话。
沐念赐倒酒,戚清辞便端碗。
一碗,又一碗。
他们用这种沉默的方式,宣泄着白日里积攒的亢奋疲惫,以及那些深藏心底,不敢说出口的秘密。
很快,一坛酒见了底。
沐念赐的脸已经烧成了一块红布,眼神也开始涣散,看什么都带着重影。
他望着对面的戚清辞,忽然笑了,笑意里却全是苦涩。
“戚兄……”他嗓音哑得厉害,“你知道吗……我啊,就是个废物。”
戚清辞端着酒碗的手指,停顿了一下。
他没出声,只安静地听着,成了这深夜里,唯一的听众。
“我那个好大哥,沐启重,人人都夸他天资聪颖,是沐家盼了多年的麒麟儿。”
“可他……是妾生的。”
“而我,”沐念赐扯了扯嘴角,一个字一个字地往外挤,“我才是正儿八经的嫡出。”
他的眼眶瞬间就红了,却死死仰着头,不让那点水汽凝成眼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