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王抚掌而笑,蟒纹玉带在烛光下泛着冷光,继续道:“胭脂染就青衿色,敢与须眉竞榜名,小女子好大的口气。”
程瑞徽向来坐得定,道:“今陛下广开恩科,女子得以执笔,可见大晄有海纳百川之德。”
这话便是说景王若计较便是景王小家子气,景王不恼,转了个话题为难她,“古有《礼记》云‘父者,子之天也’,然《仪礼》又言‘夫者,妻之天也’。你且论一论,夫与父,究竟何者更亲?”
程瑞徽是风檀门下,景王这是换着法子打压风檀的势气。
程瑞徽鬓边玉簪微颤,从容敛衽,道:“父之亲,在血脉传承丶养育之恩;夫之亲,在情投意合丶相濡以沫。然《孝经》云‘孝悌之至,通于神明’,为人子女,孝父乃天性;为人妻室,敬夫是本分。二者皆为至亲,何分高下?不过是在不同境遇中,各尽其责,各守其道罢了。”
景王眯眼,摩挲着杯盏,道:“好个和稀泥的说法!若遇父与夫相悖之事,又当如何抉择?总不能二者皆选!”
程瑞徽神色沉静,道:“若逢此境,当以大义为先。若父行正道,夫有谬误,则劝夫从父;若夫守礼法,父有偏差,则谏父顺夫。调和矛盾,方显智慧,而非定要分出亲疏。”
风檀举杯敬向景王,道:“孝烈本是一体,无论父与夫,皆以‘和’‘孝’‘义’为根本,这才是治家治国之道。”
景王哑口无言,亲自倒了杯酒递给风檀,言笑晏晏,“是皇叔狭隘,该赔你个不是,你我饮尽此杯酒,叔侄情谊不可裂!”
冠冕堂皇的说法下是意味不明的酒液,杯中盏倒映着风檀迟疑的模样。忽而一骨节分明的手指接过酒盏,萧长庚仰首时喉结上下滑动,酒液被他一饮而尽。
萧长庚漆眸似乎漾起三分醉意,俯视着景王道:“风大人连日操劳,服药时太医交代,切不可饮酒。”
景王怔了一下,带着促狭笑意的眸光在风檀与萧长庚之间来回徘徊,“今日榜下捉婿,红裙争看状元郎,状元郎来者皆拒,原是早有了意中人!不过风大人是如海酒量,不知状元郎酒量如何,毕竟我这可是勾魂坠仙酒。”
萧长庚垂下眉眼并没有反驳景王的话。
倒是风檀听了“勾魂坠仙酒”後下意识看向萧长庚,多年前她曾被鱼汝囍哄骗着喝下过勾魂坠仙酒,这酒後劲极大,一杯便可醉人。
他话音未落,便看到风檀脸庞上骤现寒光。
“小心!”
百十馀名死士如鬼魅般从街角丶屋顶等暗处窜出,身影直逼风檀,蒙着面的脸上只露出一双双森冷的眼睛,腰间的弯刀在月光下泛着幽幽凌光。
与此同时,蛰伏在暗处,奉皇命保护风檀安危的锦衣卫即刻现身抵御。为首的死士身形矫健,纵身挟剑如劲风刺向风檀,朱七率先格挡,却因力有不逮被他逼退旁侧。
阿日斯兰见状,立即从身後抽出长箭发射,目标直指死士後心。
与此同时,风檀已足下蕴力,准备飞速後退!
就在这要命的当口,风檀肩头忽被一双强而有力的大手扼制住,并且将她调转了个方向,随後便是长剑入肉的滋啦声,萧长庚肩头处的鲜血溅了风檀一身。
紧接着阿日斯兰的长箭挟利风穿透了死士心脏。
萧长庚眼角馀光看到阿日斯兰奔向风檀,浑身力气骤然顷泄,身体一软倒在风檀怀中,“风大人,你可还安好?”
风檀捂住他肩头汩汩冒血的伤口,看他被勾魂坠仙酒染红的脸颊与迅速丧失血色的薄唇,神色复杂地道:“我无碍,你撑一下,别睡,孟河纳布尔马上就到。”
阿日斯兰持弓蹲身,搭了把萧长庚的脉,对着风檀道:“没中要害,死不了。”
放下萧长庚的手臂,阿日斯兰拿起随手携带的干巾想为风檀擦拭染血的脸庞,萧长庚忽而在风檀怀中呢喃,“大人,我好疼。”
风檀垂首,怀中人沉冷的木质香气沁入鼻端,还有些醉人酒液醇香,他柔弱无依似得往她怀中靠,呼出的鼻息尽数喷洒在风檀颈侧,带来一种麻麻痒痒的感觉。
萧长庚毕竟是为救自己受了伤,且如今正是朝堂新贵,炙手可热的人物,巷口又都是耳目,表现得太过寡恩了影响不好,风檀没推他,捂着他伤口的手指又紧了紧,侧首柔声道:“你且忍一忍,先吃颗金疮药吧。”
阿日斯兰为风檀擦拭的手指顿在半空,又听她道:“阿日斯兰,药在我绣囊里,我手腾不开,劳烦你取出来。”
凭借着男人的警觉性,阿日斯兰判定风檀怀中的是只来路不明的男狐狸,琥珀色眸子里泛出精光,看着萧长庚软倒在风檀怀中的模样咧开了嘴,“来,张嘴,我喂你。”
萧长庚半眯起来的眸中看到阿日斯兰不怀好意地接近,头往风檀胸|前一偏,闭眼时手指紧紧握住了她的手腕,随後便不省人事了。
风檀急忙探探他的鼻息,确定人还活着舒了口气,对阿日斯兰道:“阿日斯兰,你力气大,帮我把他擡进卧房中吧。”
阿日斯兰暗自磨牙,动作从善如流,将萧长庚抱起时发觉他晕倒了仍旧握着风檀手臂不肯撒手,顿时被这只野狐狸气笑。
等人走空後,朱七看着淋漓一地的血液,摸摸鼻子,心道主子这又是玩得哪出?
不过看情况,风檀好似是着了道了。
不过也是,他表现得亦正亦邪的,着实让人不好分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