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眼前这番景象,鹿清彤心中没有半分意外。
早在金榜放榜之后,她居住的江南会馆便门庭若市。
两党的许多门生故吏,打着各种“同乡”、“故交”的名义前来拜访,送上的贺礼堆积如山,言语间无不充满了拉拢之意。
对于这些,鹿清彤一概婉言谢绝,礼物分毫不收,甚至有好几次,为了躲避那些纠缠不休的说客,她不得不从会馆的后门偷偷溜走。
虽然她毫无为官的经验,但自小熟读史书,又得名师指点,“居其位,安其分,不乱言,不妄行”的道理,还是深深地刻在心里的。
尤其是对于党争,更是圣人教诲中一再强调的为官大忌。
在没有摸清圣意,没有站稳脚跟之前,贸然站队,无异于将自己置于烈火之上炙烤。
此刻,大殿之上,右相杨钊和左相严嵩各自抛出了自己的方案,他们身后的党羽也纷纷出列,附和自家主帅的意见。
只见严嵩一党中的御史中丞秦桧,引经据典,盛赞鹿清彤的胆识,力主将其放入大理寺历练;而杨钊一党的吏部侍郎贾充,则立刻站出来反驳,强调女子不习政务,翰林院才是最适合女状元的去处。
两人唇枪舌战,你来我往,争论不休。
而武官的队列,则是一片缄默。
天汉朝堂重文轻武,武将们向来不轻易参与文官的党争,大多在明面上保持着中立。
更何况,去年西南边境用兵惨败,先后任太尉的司马懿和高俅狼狈下野,至今太尉之位都一直空悬,军方群龙无,更没有人代表言。
龙椅上的天子赵佶看着下面吵成一团的臣子,眉头微微皱起,似乎也觉得这个议题有些棘手。
他挥了挥手,止住了秦桧和贾充的争论,大殿内瞬间安静了下来。
随即,他将目光投向了这场风暴的中心——鹿清彤。
“鹿卿,”天子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几分考较的意味,“左右二相,皆是为国举才,言之有理。依你看来,你自家作何想法啊?但说无妨。”
皇帝竟将皮球踢给了她自己!
鹿清彤心中猛地一凛。
这个问题,比刚才左右二相的争论更加凶险万分。
无论她选择哪一边,都意味着立刻得罪另一边。
这看似是给了她自主选择的权力,实则是皇帝在考验她的政治智慧。
此事岂是能自己说话的?
她没有丝毫的犹豫,立刻再次跪倒在地,将笏板高举过头,语气无比恭敬且诚恳地回道“启禀陛下,臣乃一介新科举子,蒙陛下天恩,方得寸进。于朝堂政务,一无所知。无论翰林修史,亦或大理评案,皆是为国效力,为陛下分忧。臣不敢有半分私心,更不敢妄议朝政。臣之前途,臣之所向,全凭圣人一言裁决!无论陛下授予何等官职,臣必将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她这番话说得滴水不漏,既表明了自己忠君之心,又巧妙地将决定权再次恭恭敬敬地还给了皇帝,完美地避开了这个致命的陷阱。
满朝文武,包括方才还在激烈争论的杨钊和严嵩,都不由得在心中对这个年仅二十的女状元,再次高看了一眼。
鹿清彤那番滴水不漏的回应,显然让龙椅上的天子赵佶龙心大悦。
他满意地颔,甚至饶有兴致地侧过身,对今日在一旁列坐观礼的杨皇后低声叨叨了几句,似乎是在称赞这位女状元的聪慧与得体,杨皇后也微微点头,表示赞许。
得到君后的双重肯定,鹿清彤心中却没有半分喜悦,反而涌上一股深深的无奈。
从离开江南桐庐,一路北上,直到踏入这天汉王朝的心脏——长安城,再到今日站在这权力之巅的紫宸殿上,她眼见了太多的繁花似锦,烈火烹油。
皇城的巍峨,朝堂的威严,百官的气派,无一不彰显着盛世的气象。
然而,这一路行来的见闻,却在她心中刻下了另一幅截然不同的画卷。
官道的破败,响马的横行,流离失所的灾民,以及那些在底层挣扎、朝不保夕的百姓……人间的冷暖与疾苦,她见得远比这盛世的浮华要多得多。
她自幼苦读圣贤书,怀揣着“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的理想,是真心希望自己虽为一介女子,也能凭借所学,为这天下的百姓做一些实实在在的事情。
但如今看来,这一切似乎都成了奢望。
翰林院修撰,不过是清贵的囚笼;大理寺评事,则会立刻沦为党争的刀俎。
无论最终得到什么官职,她都将被这巨大的政治漩涡无情地裹挟,身不由己,离自己最初的理想越来越远。
想到这里,她的心头不禁掠过一丝黯然。
就在她思绪万千之际,龙椅上的天子再次开口了。
他似乎也觉得让左右二相在这大喜的日子里继续争执有失体面,便伸了伸手,用一种不容置喙的语气说道“此事不急,可留中再议。”
“留中再议”,这四个字一出,杨钊和严嵩便都知趣地闭上了嘴,躬身退回了原位。一场没有结果的博弈,暂时告一段落。
随即,一名礼部官员快步上前,站到大殿中央,展开手中的诏书,用洪亮的声音高声宣布道“陛下有旨,大朝会下一仪程,开始!”
听到这声宣告,鹿清彤心中不禁有些疑惑。
下一步骤是什么?
在她之前了解的朝会流程中,并没有这一项。
她只模模糊糊地听说,今天这次大朝会,因为恰逢中秋佳节,又逢四夷来朝,所以圣人特意增加了一个以往没有的、独有的环节,以彰显天汉国威。
她正暗自揣测,却见大殿两侧的百官,尤其是武将队列中,许多人都露出了期待和兴奋的神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