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下午,他就像个被摆在台面上的战利品,圣人赵佶在与那些王爷、郡主们叙话时,一次又一次地将他这次西南大胜、生擒敌酋的事情拿出来炫耀,仿佛那赫赫战功是他自己亲手打下来的一般。
也难怪圣人要拉着他来参加这种纯粹的皇室亲族聚会,他就是皇帝用来彰显自己“文治武功”的最好工具。
除了他,今日还有另一位武将也得到了这份随驾的殊荣,那便是禁军都统制岳飞。
此刻,岳飞正走在孙廷萧的前方几步远的地方,两人一前一后,沉默不语,气氛显得有些微妙。
当今天汉军界,公认有五位将领最为显赫,威名远播。
他们分别是镇守西北,总督凉州军务的凉州都督赵充国;坐镇兖州,辐射中原与河北的兖州都督徐世绩;雄踞东北,手握幽州十几万铁骑的幽州节度使安禄山;以及经略江南,驻守扬州的武威将军陈庆之。
这四位,再加上京中这两位——常年拱卫京畿的岳飞,和如今圣眷最隆的骁骑将军孙廷萧。
“五大将军”有六个人似乎是一种心照不宣的评价方式。朝野上下,好事者们总是喜欢将这六人放在一起比较,争论不休。
若论资历,赵充国年事已高,这些年凉州的军政事务,基本都交给手下的郭子仪在主持,大家都觉得他如今更像一个德高望重的摆设。
若论在外带兵的实战经验,岳飞虽然治军严明,声望极高,但常年留守京城,负责禁军防务,近年来几乎没有领兵出征的战绩。
若论在地方上是否有稳固的根基,孙廷萧则像个救火队员,常年只带着他手头那三千最精锐的骑兵到处跑,哪里有战事就去哪里,打完就走,从无固定的防区和地盘。
至于剩下的那几位,更是各有各的问题。
安禄山在幽州拥兵自重,几乎成了国中之国;徐世绩在兖州阳奉阴违,对朝廷的号令时听时不听;而陈庆之则独在南方,与朝廷中枢相隔遥远……
这六个人,怎么看怎么不是一条心。
他们与朝廷的关系,更是“难说”得很。
好事者们掰着手指头算了又算,却总是说不好,到底该把这六个人里的哪一个,从“五大将军”的名单里算出去。
每一个,似乎都有足够的理由被留下,也都有足够的理由被剔除。
这本身,就反映了天汉王朝军事体系的畸形与尴尬。
孙廷萧看着前方岳飞那笔直如松的背影,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一个意味不明的笑容。
他知道,在世人眼中,他和岳飞,或许是这六人中,对朝廷最为“忠心”的两个。
但这份忠心,到底是对圣人赵佶,还是对这赵氏的天下,又或者是对这天下的万千百姓,恐怕只有他们自己心里才清楚。
就在孙廷萧和岳飞一前一后地走着,这微妙的沉默即将被打破,两人正准备停下来聊上两句时,前方不远处的长廊拐角,却缓缓走出来一个身影,吸引了他们的注意。
那是一名身姿婀娜、容貌绝美的女子。
她并未穿着宫廷宴会常见的华丽长裙,反而是一身利落的红色劲装,将她那凹凸有致、充满力量感的身材勾勒得淋漓尽致。
长高高束成马尾,眉宇间带着一股英气,眼神明亮而锐利,与寻常的大家闺秀截然不同。
孙廷萧和岳飞都认得她,她便是当今圣人极为宠爱的玉澍郡主。
玉澍郡主的家世颇为不凡。
她的父亲和爷爷都出自皇族分支,虽然血缘已不算亲近,但她的爷爷,在当年那场决定皇位归属的宫变之中,是旗帜鲜明、拥戴当今圣人上位的头号功臣。
也正因此,即便后来她的爷爷去世,父亲也英年早逝,圣人赵佶对她这一脉依旧是恩宠有加,几乎是有求必应。
这份恩宠,最直接的体现,便是默许了她那些“离经叛道”的爱好。
她不爱红妆爱武装,自小便好舞枪弄棒。
圣人不仅不加阻止,反而还特许她可以跟着军中的一些大将学习武艺。
今天她能以这样一身劲装打扮,参加方才那场纯粹的皇室联谊活动,本身就是一种绝无仅有的特别待遇。
岳飞见到玉澍郡主,立刻停下脚步,抱拳施了一礼,沉声道“见过郡主。”
玉澍郡主也对着这位德高望重的大将微微颔,算是回礼。
施完礼后,岳飞却没有立刻离开。
他抬起头,那双一向严肃的眼眸里,竟罕见地闪过一丝玩味的笑容。
他意味深长地看了孙廷萧一眼,那眼神仿佛在说“你的麻烦来了”,然后也不等孙廷萧回应,便再次对郡主抱了抱拳,道了声“末将告辞”,便头也不回地大步先走了。
岳飞一走,原地便只剩下了孙廷萧和玉澍郡主两人。
孙廷萧停下了脚步,却没有立刻上前。
他像是没看见郡主一般,只是四处张望,一会儿看看天边的晚霞,一会儿又研究起廊柱上的雕刻,一副神游天外的模样。
直到玉澍郡主迈开长腿,一步步走到他面前,用一种带着几分幽怨和质问的语气开口说道“师父,既然回来了,为何连见我一面都不愿意见一下?”
这声“师父”,点破了两人之间的关系。
孙廷萧终于无法再装傻,他叹了口气,收回了四处乱瞟的目光,脸上挤出一个有些无奈的笑容,上前一步,对着郡主行了一礼,开口解释道“郡主言重了。从西南回来后,军务繁多,实在是……”
他的话还没说完,就被玉澍郡主打断了。她那双明亮的眼睛紧紧地盯着他,似乎要将他整个人都看穿。
“军务繁多?”玉澍郡主根本不吃他这一套,她上前一步,逼近到孙廷萧面前,那双漂亮的凤眼微微眯起,“有多繁多?繁多到得胜还朝好几天了,都不来见我这个‘学生’一面?还是说,骁骑将军如今功高盖世,已经不把我这个小小的郡主放在眼里了?”
一连串的质问如同连珠炮一般,砸得孙廷萧有些头大。他知道,眼前这位小祖宗,可不是三言两语就糊弄过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