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琰被他挤在?车壁上,声音里略带了一丝埋怨,“二爷别睡,车里透风,仔细睡着了受凉。”
宋洹之“嗯”了声,鼻音慵懒,他没?睡着,不过是借着这?几分难得的醉,同她亲昵地贴近一点。
被他枕得肩泛酸,为了配合他的高度,一直强行挺直着脊背,这?会儿连腰也有点酸痛,她拍拍他的脸颊,一面推他一面小声道:“二爷你、重死?了……”
这?声线里含了一丝娇甜的味道,听得宋洹之心里微微地悸颤,刚欲开口,就听外头?洛平扬声跟人寒暄,示意?拐个弯就到乔家的戏园子了。
宋洹之直起?身来张开眼眸,眸内清明一片,半丝醉意?都没?有。
好在?祝琰也无暇顾及去瞧他的神色,亦没?拆穿他的装醉耍赖,她抚了抚被压皱的披风,率先掀帘下车。
几个眼熟的乔家管事等候在?门前?,一见祝琰夫妇,就热情地迎上来寒暄,“徐家大爷大奶奶、许家四爷和二姑娘已?进去了,正在?客馆歇息。小人这?就叫人带路,二爷二奶奶里边请。”
今日难得没?落雪,院子里清扫得十分干净,叠石假山,水榭亭台,处处美景。被小厮带到一座院前?,两名美貌温柔的侍婢迎出?来笑?道:“二爷二奶奶刚晌午吃了酒,这?会儿乘车过来,难免困顿,奴婢等备了温汤软床,爷跟奶奶稍事歇息再往后园听戏去。”
祝琰瞥了眼宋洹之,见他神色淡然显是不意?外。想来距离宴会还有段时间。
一进屋中,宜人的暖香就扑面而来,正中一座厅里,壁上悬挂着美人图,博古架上堆满了各色宝贝。
单是一间客馆,就足见用心,这?座宅院平素不住人,偶然才会邀极亲近的人家来治宴,平日便空空荒废着,这?些美好的东西和景致无人欣赏,未免有些暴殄天物。
内里纱幔垂着,掩映着一张极大极阔的床。如云的衾枕堆叠在?上面,被暖烘烘的热浪一沁,叫人生出?几丝昏昏欲睡的困倦来。
侍婢捧了热水进来,含笑?蹲跪下来侍奉夫妇二人浣面净手。
“戏台申初开锣,爷跟奶奶歇一阵,先用些茶点。若是闷,隔壁就是徐大爷跟徐大奶奶的院子,可过去一道说话儿去。”
宋洹之摆摆手,“退下吧。”
两婢柔柔行个礼,含笑?退了出?去。
祝琰头?回见识乔翊安宴客的规格,想到他素来的名声,和那?些艳闻,不由有些复杂地瞥了眼宋洹之。——他这?半年?多跟乔翊安形影不离,这?样“体贴周到”的侍宴,怕他早是习惯了吧?
宋洹之瞧见她的目光,牵住她的手将她带到里间。
暄软的床铺深陷下去,整个人便如躺进了云里。
“想什么呢?”
方才在?车上没?说完的话没?做完的事,这?一瞬有了延续的空暇。
“在?想——”祝琰望着头?顶朱红织锦绣珠的纱帐,“你们男人,真懂得享受……”
沉湎在?这?样的温柔乡美人谷里,谁还愿意?守着内宅那?点巴掌地寸步不挪呢?
大姐夫如此,她父亲如此,想来宋洹之也……
“我是头?回来他这?儿,以往乔家设宴,也不都是这?样的。”他闷笑?一声,翻身拥住祝琰,“难得偷闲,没?人吵你,也没?有吵我。”
他指尖落在?她腮边,轻柔地抚着,“累不累?我抱着你躺一会儿,可好?”
午间被灌了几盏酒,虽不至于?昏醉,这?会儿也不由有些上头?。
她眯着眼睛没?说话,只将自己朝他的方向缩了缩。
头?顶上男人声音放的缓了,幽幽道:“我没?叫那?些女孩替我抹过身解过衣裳,我在?外规规矩矩,你大可放心。”
“……”祝琰听见他含笑?的声音,分明是打趣自己多心。她没?睁眼,鼻端嗅着他衣襟上的皂香味道,徐徐陷入沉眠。
这?一觉睡得格外沉实,直到祝瑜派人来问时,祝琰仍未醒。
年?节前?后多日操劳,加上今晨早起?应付祝家的家宴,她能安眠的时候非常少。宋洹之拿着本杂集在?瞧,左手仍横在?她身下,怕惊了她的好眠,一直保持着侧卧的姿势没?有动。
尘埃在?光线中起?舞,昏黄的光晕笼在?她鬓边。这?一瞬天高地远岁月静滞,仿佛一切都变得虚浮起?来。
偶然听得窗外有几声孩子的笑?,后头?跟着嬷嬷们大惊小怪的疾呼。心里盈盈充胀着的这?份满足感,兴许就是“喜欢”……?
瞧她枕在?自己臂弯,毫无防备的恬淡睡颜。庆幸岁月宁静,同享如斯流光。
那?些沉痛的仇怨,深重的苦楚,不得已?的争逐,仿佛都变得不再重要?。
在?祝琰浑然不觉的时候,宋洹之将那?个悠闲静谧的午后短暂相拥的温柔暇光,小心收进回忆的椟中,不时翻开来回味细看……
往后的岁月里,他总能忆起?那?一年?那?一日的种种。
从瞧来平淡寻常,毫无特别的点滴中,品咂出?一抹叫做幸福的甜味。
甚至只是草草的一个拥抱,连他更喜欢的亲吻与密接都不曾有,就蓦地砸进忆海,每每浮现?,便惊起?一片涟漪。
鼓点声扰了梦,祝琰醒过来时,外头?的戏已?经唱了好一阵。
屋子里光线微沉,两个美貌的小婢子乖巧安静地守候在?外间,听得屋中窸窣声响,方含笑?撩帘进来。
“大奶奶吩咐,叫不要?扰了奶奶歇息,那?边戏且还有得唱,奶奶慢慢梳洗,待身上去了乏再过去不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