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极殿的议事厅里,少了往日的奏折堆积,却多了几分不同寻常的沉寂。武瑶汐坐在主位上,指尖捏着一枚玉印,印面的龙纹在烛火下泛着冷光。她抬眼看向站在殿中的楚羽,目光比前几日更沉了些——那日棋琴双绝的事过后,她越想越觉得不对劲,一个只懂“温顺守礼”的男子,怎会有那般缜密的心思和应变的急智?今日她要换个法子,往实处逼一逼,看他这层“温顺”的皮底下,到底藏着多少东西。
“楚羽,”武瑶汐开口时,声音里没带半分笑意,“朕近日翻前朝旧案,见有几桩事颇为棘手,你既通些旁门左道的技艺,或许也懂些俗世道理,便问问你。”
楚羽垂着眼,躬身应道:“臣愚钝,若能为陛下分忧,自当尽力。”他心里清楚,这哪里是“问道理”,分明是又一轮试探——而且听这语气,比那日下棋弹琴的刁难更直接。
武瑶汐没绕弯子,直接道:“前朝有位将军,守边关时遇敌来犯,敌军兵力是我军三倍,且粮草充足,驻在山坳里易守难攻。那将军却想三日之内破敌,你说,他该怎么做?”
这话问得极偏。兵力悬殊、粮草不济,还要三日破敌,本就是近乎不可能的事,分明是故意给了个不切实际的前提,逼他要么说“做不到”露了怯,要么胡编乱造露了破绽。秦霜站在一旁都替楚羽捏把汗,这问题根本没解。
楚羽却没慌,沉默片刻后轻声道:“三日破敌,若只凭兵力,确是难事。但敌军驻在山坳,易守难攻,反过来看,也是‘易进难出’。若那将军能派轻骑绕到山坳后路,烧了敌军粮草,再在前路布下疑兵,白日敲锣打鼓佯装进攻,夜里举火把扰其安眠,不出两日,敌军必乱。乱则生慌,慌则易溃,此时再以精锐突袭,或可破敌。”
他说得极轻,却条理分明——先掐断后路,再扰其心神,最后趁乱出击,竟是把一个“不可能”的前提,硬生生捋出了条可行的思路。
武瑶汐指尖的玉印顿了顿,没接话,又问第二题:“前朝有个粮商,囤了万石米粮,恰逢灾年,本想抬价卖粮,却被官府查了,说他‘囤积居奇’要治罪。那粮商却想既不降价,又不得罪官府,还能把粮卖出去,你说,他该怎么做?”
这题更刁钻。囤粮抬价本就理亏,还要“不降价、不得罪官府”,简直是异想天开。楚羽却依旧平静,垂眸道:“灾年卖粮,若只图利,确易招怨。但若那粮商把粮分成两部分,一半按市价卖给官府,让官府分给灾民,另一半则‘捐’给城郊寺庙,让寺庙每日熬粥赈济,自己只在寺庙外立块碑,写‘某某粮商助善’——官府得了粮,灾民得了粥,他既没降价,又落了‘善名’,官府自然不会再治他的罪。”
又是一句“破局”的话。把“囤粮谋利”转成“捐粮助善”,既绕开了官府的禁令,又赚了名声,竟是把投机取巧的心思,说得像“顺势而为”的周全。
武瑶汐的眉头蹙得更紧了。他不仅没露怯,反而对答如流,连这种偏门的事都能说得头头是道,这哪里是“略懂俗世道理”?分明是对军事农商都有涉猎。她不甘心,又抛出第三题:“还有个绣娘,绣了幅《百鸟朝凤图》,本想献给皇夫,却被同行嫉妒,在图上凤羽处绣了只小蜘蛛——皇夫最忌蜘蛛,见了必怒。那绣娘既不想重绣,又想让皇夫收下,你说,她该怎么做?”
这题更贴近“俗世”,却也更阴损——蜘蛛爬凤羽,寓意“秽气犯贵”,本就是大不敬,怎么可能让皇夫收下?
楚羽想了想,轻声道:“蜘蛛虽忌,但若换个说法呢?绣娘可捧着图去见皇夫,说‘臣女绣此图时,见一只蜘蛛爬在凤羽上,不肯离去,想来是天意——蜘蛛又名‘喜子’,喜子落凤羽,正是‘喜临贵位’的吉兆,便不敢动它,留着给皇夫添喜’。皇夫见她说得恳切,又图个吉利,或许便收下了。”
他竟能从“忌讳”里找出“吉利”的说法,把同行的阴损算计,变成了“天意吉兆”的由头。
三题问完,议事厅里静得能听见烛火噼啪响。武瑶汐看着楚羽,眼神里的厌恶又深了几分——他太会说了,太会把“不可能”变成“可能”了,这种急智和应变,根本不是一个“温顺男子”该有的。他分明是在故意藏着锋芒,只用“旁门左道”的由头来遮掩,可这遮掩本身,就已经露了马脚。
“你倒真会‘圆’。”武瑶汐的声音冷了些,“军事、农商、俗世伎俩,竟样样都懂些。”
楚羽垂着眼,语气依旧温顺:“臣只是瞎猜的。以前在家中翻杂书,见过些类似的故事,便随口说了,当不得真。”他又把“杂书”搬出来当挡箭牌,把自己的急智说成“随口瞎猜”。
武瑶汐冷笑一声,没再追问——再问下去,他怕是还能找出更妥帖的借口。军事农商问不出破绽,那就换个方向,往虚处试一试。她忽然道:“罢了,这些俗世事,问你也是白问。朕听闻你会弹琴,想来也懂些风雅。近日御花园的菊花开得正好,你便以‘秋菊’为题,写诗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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写诗?秦霜愣了一下。陛下怎么突然转了性子?
楚羽也微怔了怔,随即躬身应道:“臣才疏学浅,怕写不好,污了陛下的眼。”
“让你写你就写。”武瑶汐没给拒绝的余地,抬手示意秦霜,“取纸笔来。”
秦霜连忙取了文房四宝,铺在殿中的矮案上。楚羽走到案前,提笔时指尖顿了顿——他知道武瑶汐的心思。问军事农商是看他“实”的本事,写诗却是看他“虚”的心境。若是诗里写了志向、露了锋芒,便是坐实了“藏心思”的罪名;若是写得太寡淡,又显得刻意掩饰。这题看似风雅,实则比前几题更凶险。
他蘸了墨,笔尖落在纸上,没写豪言,也没诉愁绪,只一笔一划地写起了景物:
“阶前黄菊开,露重叶微垂。
风过香初散,晴来影自移。
蝶栖金蕊上,雀啄碎英时。
不向春争艳,独留秋后期。”
整诗没一个字写“情”,只写了阶前的菊花——露重时的叶、风过时的香、晴天里的影,连蝴蝶停在花蕊上、麻雀啄食花瓣的细节都写了,最后两句“不向春争艳,独留秋后期”,也只是说菊花不与春花争宠,安安稳稳留在秋天,没半分弦外之音。
写完,楚羽放下笔,躬身道:“臣拙作,陛下见笑了。”
武瑶汐接过秦霜递来的诗稿,目光落在纸上。字迹清隽,和他的人一样,带着点温和的秀气。再看诗的内容,通篇都是景物,干净得像水洗过一样,连一丝一毫的“志”或“怨”都找不到。她盯着“独留秋后期”那句看了许久,指尖在纸页上轻轻划着——他倒是会藏,连写诗都只露“景”不露“心”。
这是在暗示?暗示他就像这秋菊,只安于眼下的“后期”,不争不抢?还是在反讽?反讽她只看得到“景物”的表面,看不到他藏在“影自移”里的心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