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一眨眼的功夫,俞冬晓的身体出现在了长廊下。
正要赶过去帮忙的宴尘远,已经跑在山崖边儿的萧渡水和陆柯词顿时回头,但来不及了,俞冬晓的身影动作快得如同鬼魅,她借助地底的藤蔓挪动身形,到了长廊尽头的房间门口,扯开嘴角笑了笑,伸手摸在藤蔓上:“结束了,我赢了——”
藤蔓在下一瞬疯了似的生长,将整个屋子都裹住,墙壁和房梁被压垮,宴尘远离得近,他很明确听见了屋里湛灵惊叫了一声,同时他迅速运转法力,空中的凭空出现无数颗水珠,地面泥沙石墙拔地而起,藤蔓开始不受俞冬晓控制,颤颤巍巍地擡起来些许,又很快朝着屋子里压去,水和土也趁着这个空隙往屋子里挤,形成一道保护墙之後飞快往外推着,试图给她们创造新的空间足以躲避,也是在这一瞬,萧渡水手中的宫灯狠狠砸向了俞冬晓。
俞冬晓身後的骨头像是断了,她的身体呈现出一种相当诡异的弯曲度,但手却始终放在藤蔓上,向里面传输着法力,试图直接将屋子里几个人压死,她的眼睛死死盯着屋子,她想,她要获得自由。
她的人格,或者说是俞冬晓,是在大山重新恢复生机之後诞生的。
尘远在大山即将彻底毁灭之际,终于悟出了陆朴怀说的那句“入世”的方法,他将湖水下沉,山洞挪移,给自己创造了一块很大的墓地,那时候老树已经死了,但死之前,老树将自己变成了一副棺材,于是尘远就躺在了棺材里面。
冬晓和春燕守在墓xue口,两个人都在流泪,两个人都没有说话,此时的大山太静了,连树叶都没有,风吹过来,孤零零地来,孤零零地走,她们甚至能听见墓xue里尘远的声音。
他说,他并非只为了萧渡水入世。
他发现,大山的灵力并非全部溃散,而是将很大一部分的灵力汇集到了他的身上,可能是因为大山本身察觉到了他想要外出的愿望,所以才会如此,既然这样,他就将一切还给大山,将自己的意识和魂魄留住,以此获得投胎轮回的机会,大山也不会因为他的离去而崩溃。
他想得真的很美好。
冬晓守在墓xue口,闭上眼睛。
而事实也如他想的那样,他在躺进棺材之前,大山枯得连一根草都没有了,正好是深秋,雨下了一场又一场,压过了庄骁的哭声,这年冬天又下了一次大雪,雪将门口的冬晓和春燕盖住,她们像两尊石像那样守在门口,却能隐约感觉到,大山似乎“活”了。
等雪化去她们才发现自己察觉无误,大山重新长出了草,枯木重新发芽,一切都“活”了。
这说明尘远的方向或者说想法是没有错的,他将自己还给大山,等到彻底还清时,他就能够入轮回,重新去找萧渡水。
那我们呢?
冬晓想。
我们被他点化,被他遗弃在这里,那我们怎麽办?
萧渡水是他不可割舍的,我们就不是吗?我们是什麽?他随手点化的物件,还是什麽?
冬晓伸出手,春雨正好落在她掌心。
我们是……什麽?
冬晓忽然有些恍惚,她想,为什麽我会在这里?
我不应该是一棵树,我不应该是一棵树,我是……
她扭头看向春燕,张了张嘴,却看见一尊诡异的佛像立在春燕的身後。
几乎没有思考,她一把将春燕推开,佛像伸出的手狠狠刺进冬晓的身体,下一瞬,冬晓和佛像一同消失在了原地。
有时候冬晓会觉得,她是後悔将春燕推开的,不然此时在这里受罪的也不会自己,她也终于明白了自己到底是什麽,她不只是一棵树,在被尘远点化的那个晚上,这尊佛像硬是挖下了它的口鼻,强行塞进了自己的魂魄里,从此往後她每将头发作为根系扎进土壤,吸走的每一缕灵气都会为佛像所用。
她是被佛像选走的权能者。
像她这样的原本是山中物件却被强行塞入权能的还有三个,她没有机会再问,青铜像用了法术让她无法离开,也让她做了很多事,拿走某人的记忆或者吞噬某人的记忆,青铜像没有目的,它只是要这样做来折磨别人以此获得愉悦,但冬晓觉得痛苦,她不想剥夺别人,于是她剥夺自己。
剥走的记忆去哪了,她并不知道,但她能记得的是,醒来之後她不再那麽痛苦,也不再期待尘远或者庄骁来救自己了。
她开始拥有自己的想法。
俞冬晓手猛地一握,只听见轰的一声,藤蔓飞速收紧,狠狠压缩下去,不等宴尘远和萧渡水做出反应,近乎是下一瞬的事,狂风席卷了这里,风刃将藤蔓割得粉碎,满天遍野都是被风吹散的藤条,俞冬晓只看见在废墟中央,微弱的绿光支撑起屏障,湛灵法力耗尽,浑身是血的待在那儿,她单手撑着,掌心不断释放出她用心头血换来的灵力,那是屏障依旧存在的原因。
乔春燕从後方搂住湛灵,示意她可以放松了,同时她看向俞冬晓:“冬晓。”
她沉默片刻,声音有些发颤地问:“你忘了大山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