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石板上的血渍还带着湿热,长老的睫毛突然剧烈颤动起来。
苏小棠刚要伸手探他鼻息,便见那双浑浊的眼睛缓缓睁开,瞳孔却像被抽干了颜色,灰扑扑地盯着房梁。
"我们错了"他的喉结动了动,声音比枯叶擦过瓦檐还轻,"炎盟要的不是灶神。"
陆明渊的玉扇"啪"地敲在掌心,陈阿四蹲在地上的身子猛地直起来,铜铲在砖缝里划出刺耳鸣响。
苏小棠跪坐在长老身侧,本味玉贴着腕骨烫,她能清晰感知到对方心脉里翻涌的颓丧——像被暴雨打烂的蜂巢,甜腻的蜜混着碎渣往下淌。
"他们要重塑天下人的味觉。"长老的右手突然抓住苏小棠的手腕,指甲几乎掐进她皮肉里,"用灶神的力量让人吃甜的觉得苦,尝鲜的只闻臭,到最后"他剧烈咳嗽起来,黑血溅在苏小棠月白裙角,"到最后,连自己爱吃什么都记不得,只能跟着炎主给的味道走"
"荒唐!"陈阿四踹翻脚边的药罐,瓷片崩到陆明渊脚边,"控制舌头就能控制民心?
当老子没见过饥荒年百姓啃树皮?"
陆明渊却没接话。
他望着窗外渐沉的暮色,玉扇在指间转出半道银弧:"难怪陛下这半年总说宫膳没滋味,上月我呈的荔枝蒸鹿脯,他尝了一口便摔了玉盏。"他突然抬眼看向苏小棠,眼底寒芒如刃,"去把近三年御膳房的采买账册、食单底本全调来。"
小太监领命的脚步声还没消失,苏小棠便觉腕间一松——长老的手垂了下去,眼神又散成一片雾。
她刚要抽回手,却见对方指尖颤了颤,极轻地碰了碰她腕上的本味玉:"你娘她早知道的。"
"我娘?"苏小棠呼吸一滞。
"当年她不肯配合重塑味觉,炎主便"长老的声音消散在风里,头一歪彻底昏了过去。
陈阿四蹲下来扒拉长老眼皮,嘴里骂骂咧咧:"装什么死!"却被陆明渊抬手拦住。
三公子望着门口匆匆跑来的小太监,玉扇尖挑起账册封皮:"看看这些。"
苏小棠凑过去。
泛黄的纸页上,"冬月初二采办胡麻"后面,用极小的朱笔批注着"换川椒";"清明三朝贡新笋"旁则写着"加蜜渍豆蔻"——这些改动的笔迹她再熟悉不过,正是前两任御膳房掌事的私印。
"川椒辛烈,会麻痹舌尖对鲜味的感知;蜜渍豆蔻的甜能掩盖食材本味。"苏小棠的手指捏得白,"难怪陈叔总说近年的鱼没了河底水草香,原来从采买时就被动了手脚。"
陈阿四的铜铲"当"地砸在案上:"老子就说那批东珠鲍不对味!
合着早被人换了料"
陆明渊突然合上账册,玉扇骨敲了敲桌面:"太后的人还在外面候着。"
苏小棠这才想起慈宁宫的传唤。
她站起身,裙角的血渍刺得眼睛疼。
转身时,袖中什么东西硌了一下——是母亲临终前塞给她的檀木匣。
"去我屋里。"她对陆明渊说,声音突然低下来,"有些东西,该让你看看了。"
檀木匣的铜锁"咔嗒"打开时,陈阿四凑过来看热闹,却被陆明渊不动声色地挡住。
苏小棠取出最底下那本《九品厨经》,封皮的绢帛已经褪成月白色,翻开第三页时,一张泛黄的纸笺飘落下来——是母亲的字迹:"金汤问罪,以味为刃,可破心防。"
"这是"陆明渊俯身细看,见书页间夹着半片焦黑的荷叶,"当年你娘被赶出宫时,怀里就揣着这本经。"
苏小棠指尖抚过"金汤问罪"四个字,耳边响起母亲咽气前的话:"小棠,若有一日你能尝出百味背后的苦,便翻到第三页。"她深吸一口气,本味玉突然烫得惊人,仿佛在应和经书上的字迹。
"我要在御膳房设宴。"她抬头时,眼底有火光跳动,"请那些藏在锅碗瓢盆里的炎盟客人们,喝碗金汤。"
陆明渊的玉扇"唰"地展开,映着窗外最后的天光,扇面的墨竹仿佛活了过来。
他望着苏小棠腕间的本味玉,嘴角勾起一抹极淡的笑:"需要我帮你备些什么?"
陈阿四突然把铜铲往肩上一扛,粗声粗气:"老子去磨锅!
定要让那些龟孙子喝得痛快!"
门外,小太监的公鸭嗓又响起来:"苏掌事,太后那边催了"
苏小棠将《九品厨经》重新收进匣中,系紧腰间的本味玉。
她望着案上还未冷却的金汤残液,突然想起长老昏迷前说的"你娘早知道"——原来母亲留下的不只是经书,还有一场必须由她来揭开的局。
"回太后,"她理了理鬓角,声音清亮如击玉,"这就来。"
而在御膳房后的柴房里,某个打扫的小杂役正蹲在灶前,看着手里染了金汤的帕子慢慢渗出暗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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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摸了摸藏在怀里的青铜令牌,上面"炎盟"二字被体温焐得烫。
御膳房后巷的青石板被暮色浸得蓝时,苏小棠正对着铜鉴理鬓。
本味玉在腕间灼出淡红印子,像母亲临终前握她的那把温度。
"苏掌事,陈掌事说人都到齐了。"小宫女捧着鎏金食盒站在廊下,声音压得低,"碑林东殿的炭火烧得旺,您交代的金汤煨了三时辰,浮油都撇得清透。"
苏小棠将银簪别进髻,指腹擦过镜沿的铜绿——那是母亲当年掌勺时留下的痕迹。
她摸了摸袖中《九品厨经》,经书里夹的半片焦荷突然出极轻的脆响,像母亲在说"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