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章
飞机降落在滨海市时,恰逢一场春雨。宇文杰撑着黑伞站在廊桥口,看着苏洛裹紧风衣从舱门走出来,发梢沾着细碎的雨珠,却难掩眼底的倦意。过去三天在列支敦士登的周旋像场紧绷的弦,直到魏然被引渡回国,那根弦才终于松下来,露出藏在深处的疲惫。
“许老在公馆备了醒酒汤。”宇文杰把伞往苏洛那边倾了倾,掌心不经意触到对方微凉的指尖,“刘翔说,魏家的残馀势力已经被清剿干净,海关系统正在重新洗牌,张啓明提供的转账记录里,还牵出了几个蛰伏多年的老狐狸。”
苏洛点头,视线掠过机场大屏上滚动的新闻——魏氏集团破産清算的消息占据了头版,配图是法院贴上封条的总部大楼,玻璃幕墙上的“魏”字被雨水冲刷得模糊不清。他忽然想起二十年前,父亲曾带他来这里参加过晚宴,那时的魏明成还会笑着递给他糖果,说“小洛以後要常来玩”。
“在想什麽?”宇文杰的声音拉回他的思绪。
“在想,人心到底能藏多少龌龊。”苏洛踩过水洼,溅起的水花打湿了皮鞋,“小时候觉得魏家的花园很漂亮,玫瑰开得比谁家都艳,後来才知道,那些花肥里埋着多少见不得光的东西。”
车驶进梧桐公馆时,雨势渐大。许老披着蓑衣在庭院里移栽新的海棠苗,看见他们下车,连忙放下铁锹迎上来:“回来啦?醒酒汤在竈上温着,我让厨房蒸了你们爱吃的蟹粉小笼。”他眼角的皱纹里还沾着泥点,笑起来却比春日暖阳还暖。
苏洛看着被雨水滋润的海棠幼苗,忽然问:“许爷爷,当年我父亲是不是早就察觉魏家会动手?”
许老的动作顿了顿,直起身拍了拍手上的泥:“你父亲那个人,看着温和,心里跟明镜似的。他去世前三天,把我叫到书房,给了我个木匣子,说要是苏家真出了事,就让我把这个交给你,还说……”老人声音低下去,“还说让你别学他,活得太累。”
晚饭时,许老把那个红木匣子拿了出来。匣子上着铜锁,钥匙就挂在苏洛小时候戴过的长命锁上。打开的瞬间,里面的东西让苏洛和宇文杰都愣住了——不是什麽商业机密,也不是复仇计划,而是一沓泛黄的信纸,和几张老照片。
照片上,年轻的苏父抱着襁褓里的苏洛,旁边站着同样年轻的宇文父,两个男人勾着肩笑,背景是宇文家的造船厂。信纸上的字迹遒劲有力,写的全是家长里短:“阿杰今天又把洛洛的玩具车拆了,这小子手真巧,以後说不定能接我的班”“魏家最近动作频繁,我已经让暗线盯着了,你放心”“等洛洛和阿杰长大了,让他们去瑞士滑雪,那里的雪比咱们这儿干净”……
苏洛的指尖抚过照片上父亲的笑脸,忽然有温热的液体落在信纸上,晕开了墨迹。他一直以为父亲的人生只有家族责任和商场博弈,却没想过,那些藏在信里的温柔,才是他最真实的模样。
“你父亲总说,打打杀杀没意思。”许老叹了口气,给苏洛碗里添了个小笼包,“他最想的,是看着你平平安安长大,娶个喜欢的姑娘,生几个胖小子,再也不用碰这些刀光剑影。”
宇文杰握住苏洛微凉的手,掌心的温度一点点传过去。他看着那些信,忽然想起小时候,父亲总把他叫到书房,指着苏洛的照片说:“阿杰,以後要护着洛洛,他比你更不容易。”原来从那时起,他们的命运就早已被父辈系在了一起。
雨停时,月亮从云里钻出来,照亮了庭院里的海棠苗。苏洛把信纸小心翼翼地放回匣子里,锁好後放在书架最上层,和那本《世家的血雨腥风》并排摆放。
“许爷爷,明天我想去看看父亲的墓。”苏洛轻声说。
“好。”许老点头,“我让司机备车。”
第二天清晨,墓园里弥漫着青草香。苏洛把一束白菊放在墓碑前,照片上的男人笑得温和,和信里的字迹一样,带着让人安心的力量。
“爸,魏家的事了了。”苏洛蹲下身,指尖轻轻擦拭着墓碑上的灰尘,“您不用担心我,我现在很好,有宇文杰陪着,还有许爷爷,刘翔他们……我们把您当年没做完的事做完了,以後不会再有人敢欺负苏家了。”
宇文杰站在他身後,看着苏洛的背影在晨光中微微颤抖,没有上前打扰。他知道,有些告别需要独自完成,而他能做的,就是站在这里,等苏洛转身时,给他一个可以依靠的肩膀。
离开墓园时,苏洛的眼睛红红的,却笑着对宇文杰说:“我忽然觉得,那些仇恨好像没那麽重要了。”
“嗯。”宇文杰点头,伸手揉了揉他的头发,“重要的是以後。”
车开回市区时,苏洛靠在车窗上睡着了,眉头却舒展着,像卸下了千斤重担。宇文杰看着他恬静的睡颜,忽然想起信里父亲写的那句话:“雪化了就会开花,仇恨没了,日子才能甜起来。”
他想,父亲说得对。
未来的路还很长,或许还会有新的挑战,但只要他们守住心里的那份温柔,再凛冽的寒冬,也会迎来春暖花开。
就像庭院里的海棠苗,只要扎根土壤,总有一天会枝繁叶茂,开出满树繁花。